第八章 影子

月沒夜穹。蒼雲浮沉。

庭院幽暗,靜寂無聲。古木上的寒鴉,獨立在枝頭。

“吱呀”一聲, 隨著破敗的木門被打開,老何拉著黃包車走了進來。

黃包車被安安靜靜的放在了院子裏,老何轉身回去鎖好大門,一個人邁著疲憊的腳步走進了黑暗的屋子裏。

他劃著了一根火柴,點燃了屋子裏牆壁上的煤油燈。

空空****的屋子裏擺放著一張床,一張書桌,一盞台燈,一把椅子。

書桌上放著很多張淩亂的畫像,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男人披頭散發,身穿鎧甲,手指上的指甲細長而尖銳,仿佛來自幽冥世界裏的魔鬼之手。

女人一襲白衣,皓齒秋眸,容顏之美,恍若天仙。

老何靜靜地走到書桌前,坐在椅子上,用一隻修長而瘦削的手掌拿起那盞台燈,扳動了一下上麵的開關,裏麵的鎢絲燈有些吃力的亮了起來。

電池應該是沒多少電了······

老何取出台燈的電池,放在嘴裏咬了兩下,又放了進去,鎢絲燈的光芒比之前要亮上幾許。

書桌下麵放著一隻漆黑的火盆,他彎腰取了出來,放在了腳下。然後開始仔細的觀看那些畫像,他的目光時而迷離,時而迷戀······

他歎息一聲,從兜裏掏出了火柴,劃著了一根,點燃了一張畫像,兩張,三張······

······

空****的桌子上到現在除了那一盞燈光微弱的台燈,還剩下了一張報紙。原有的幾十張畫像,都被老何一張一張的扔進了火盆。隨著詭異的火焰消失的隻剩下灰燼。

門外寒鴉悲鳴。

敞開的門口不知從何時起,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他站在那裏,仿佛是一尊雕像。

“駱風?”

卸去本不想卸去的偽裝,老何第一次直呼駱探長的名諱。

“你是怎麽進來的?”

“翻牆。”駱風的回答很直接。

“好身手。”

“客氣了。”駱風微眯著眼睛打量著老何,“我可以進來嗎?”

“隨時歡迎。”

駱風走了進來,靠在了書桌前,低垂著眼睛,看著依舊坐在椅子上的老何,問:“剛才你燒了什麽?”

“畫像。”

“什麽畫像?”

“兩個很奇怪的人。”

“什麽人?”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你為什麽要燒掉這些畫像?”

“因為這些畫像不吉祥,留著它們,早晚是個禍害。”

“為什麽不吉祥?”

“你可以自己看看今天的報紙。”

“好。”駱風拿起桌子僅存的那張報紙。

今天報紙的頭條或許是上海灘的報紙行業流行以來,最具神秘色彩的一則消息了。

標題:暗夜神秘人

內容:

1942年10月27日。

晚十點左右。

法租界風華電影院附近,一對不願透漏姓名的青年夫婦,看完一部火了很多年的影片《漁光曲》後,在回家的路上,忽然看見了身穿奇特服飾的一男一女。這對夫妻忍不住大吃一驚,顯然他們有些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奇異影像。

隻見這男人穿著一身黑色鎧甲,頭戴一頂黑色頭盔,一身奇怪的裝扮,像極了古時候冷兵器時代的將軍,女人身穿白色長袍,看上去有幾分戲台上豔絕天下的戲子風采,隻是比戲子更美,倒像是超凡脫俗的天仙下凡。

當時大街上人跡罕見,這兩人步履匆忙,腳下生風,像是害怕被生人看到似的,不一會兒就自大街上拐入一處黑暗小巷,轉眼消失不見……

看完這篇消息後,駱風不禁回憶起他第三次去香蘭別墅的那個晚上,遇到的那個修補畫像的神秘鎧甲人。

他把報紙重新放回桌子上,問老何:“你也見過他們?”

老何歎了口氣,緩緩道:“走夜路多了,難免會碰到一些奇怪的人。”

駱風微眯著眼睛看著老何,繼續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你為什麽會這麽問?”

駱風的眼睛裏因憤怒而布滿了血絲,他握緊了拳頭,“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麽會眼睜睜的看著秀蘭被日本人抓走?你到底是何居心?”

“秀蘭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的。”老何低下了頭,麵露痛苦之色。

“你到底是誰,秀蘭跟這件案子到底有什麽關係?”

或許現在,是該讓駱風知道一些秘密了……

老何沉吟了半晌,才緩緩說道:“影子,我是一個影子。”

“影子……”駱風不禁想到了荊飛,想到了那個殺手小唐,“你是誰的影子?”

“我是每個人的影子。”

“我不明白。”

“你可知道最近情報黑市上出現了一個很神秘的包打聽?此人有三做,專門做針對漢奸賣國賊的調查,專門做針對日本人的調查,專門做針對大奸大惡之徒的調查。”

老何像是在喃喃自語,又接著說:“他也有三不做,不做漢奸賣國賊的生意,不做日本人的生意,也不做大奸大惡之徒的生意。”

駱風有些震驚,他問道:“這個包打聽的外號叫影子,難道這個人就是你?”

老何狡黠一笑,說:“如假包換。”

駱風問:“那你為何還要每天去拉黃包車?”

“大隱隱於市,小隱才會隱於野。”老何接著說,“況且,人若想的活長久一些,閑來無事多走一些路,多做一些體力活,總歸是好的,這也是養生之道,生命不在於動,生命也不在於靜,生命在於動靜之間。”

“秀蘭和這件案子到底有什麽關係?”

“沒有關係。”老何說,“她隻不過說了一句謊言。”

“什麽謊言?”駱風問,“是不是茉莉根本沒有告訴她那天晚上在香蘭別墅遇到的那個女人是茉莉的大姐大。”

老何眯起眼睛,輕笑道:“駱探長該不會是早就猜到了吧?”

駱風搖搖頭,說:“是最近兩天剛剛想到的。吳大隊落馬後我曾將這件案子的前前後後想了一遍,忽然發現了秀蘭的證詞很不對勁。”

——兩人此刻的談話,是在秀蘭剛被秘密逮捕的當天晚上。此時的毛利智雄正在敲打的木魚,一遍又一遍的思索著被關押在刑訊室秀蘭究竟在這件案子裏扮演著什麽樣的一個角色……

駱風接著說:“可是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說謊?”

“道理很簡單,”老何說:“是我要她這樣說的。”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難道你不覺得吳大隊此人確實該死,76號也確實該滅了它嗎?——你很想看到他們窩裏鬥,其實我也很想看到。”

老何接著說:“剛好我的情報組織得來了這樣一個情報,關於日本人和吳大隊的一舉一動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我為何不趁此機會鏟除危害人間的吳大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