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特務

寫字台前,男人畫好了畫裏的奇怪的鎧甲人,起身離開了座椅,背影走向屋門,打開,一片白色的迷霧猶如幽靈般閃了進來。男人出去了,隨手把門關上,閃進來的白色迷霧被關門的氣流帶動,化作一縷清風,飄向寫字台前台燈聚焦的那一小片光亮空間。

清風將寫字台上畫著奇怪鎧甲人的畫紙吹向別處,原地露出了另外一張畫像。畫裏麵是個楚楚動人的古代女子,一襲白衣,將畫中人曼妙曲線勾勒的淋漓盡致。

細看過去,隻見畫中女子蛾眉淡掃,秋眸幽怨,黑發飛揚。容顏之美,世間罕見。既像是芳華絕代的仙女下凡,又像是勾人心魄的狐妖鬼魅。

上海。次日黃昏。

江林跳上那輛由上司李唯真剛剛配給他的防彈汽車,車子啟動之後,他打開了兩邊的車窗,點燃一根香煙,沿著道路兩旁荷槍實彈的警衛人員,表情冷漠的緩緩駛向76號特工總部的大門。走出大門之後,他踩了一下刹車,迅速的關上了車窗,然後一路絕塵。

他知道,自己值得炫耀的時刻就隻能在剛剛駛出來的那扇大門以內,走出大門,他必須得低調。

能夠爬上76號第一行動隊大隊長的這個位子,他除了學會怎樣殺人,怎樣用最快的效率殺死最不容易被殺的人,還得學會如何不被人殺。

就在前兩天,他剛剛帶領幾個屬下查獲了軍統在上海的地下電台,並親手擊斃了兩個軍統要員。盡管李唯真給他的嘉獎是一輛二手防彈汽車,可是他知道,遠在重慶的戴老板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此時他的心裏,是既得意,又害怕。

此刻他的車子走過的這條寬闊的馬路,正是鼎鼎大名的極斯菲爾路。這條馬路是公共租界工部局在租界外強行修築起來的,由於馬路上的治歸工部局巡捕房管理,而馬路兩側卻由中國警察治理,這就注定了在這條馬路上必定會有無數的悲劇,慘案事件發生。

這是因為,如果有罪犯在馬路上作案,而被工部局巡捕房通緝,隻要他離開馬路,閃進馬路兩旁的任意住所之內,那麽巡捕房則無權緝捕了;反之,如果罪犯在馬路兩邊的任意一個地方犯案,但是他竄上馬路,中國警察也隻好由他而去。

江林的車子再開的飛快的同時,他還得小心翼翼的觀察著道路兩旁的可疑人物,以防有人對他下黑手。或許是杞人憂天,自己貪生怕死吧!江林這樣想。

可是他知道,一丁點的疏忽就可能讓自己丟了性命,這樣的錯誤隻要一次就夠了。況且他殺過人,殺過很多疏於防範甚至防不勝防的人,他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無辜的死了,也必定會和這些人一樣,是死在了過於放鬆的心理上,這也讓他養成了一種謹慎的,風聲鶴唳的機警,甚至可以說是習慣。

這是晴朗的一天,夕陽的餘暉還未散盡,略顯蒼白的圓月已爬上樹梢,江林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邁著疲憊而輕盈無聲的步子走上了三樓,關上門,拉開窗口內側的小半邊窗簾,看著那已經漸漸白的耀眼的圓月,這讓他想起了餘阿麗那年輕,稚嫩,如雪的肌膚。

他拉上窗簾,屋子裏頓時昏暗下來。他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自己很累。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隻鬼。一隻隻能在背地裏耀武揚威而在光天化日下的人群中則避而遠之的鬼。

一隻隻能出沒在暗夜之中的鬼。

特務這種工作,本來就不是人幹的,他的工作性質齷齪,卑鄙,隻要能取得勝利,不惜一切手段。就連為之效力的日本人都不會同情,在日本民間創辦的報紙裏,他們被稱作是“連嬰兒見之都不敢哭泣的恐怖主義者。”

悲劇啊!他的身份注定了他隻能在遠離人群的暗夜裏瘋狂暗算,而在光天化日下的人群中避之遠行。

可是,那又怎樣?

如今,“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汪主席都投靠了日本人,在南京成立新的國民政府,工業技術武力裝備不及日本十分之一的中國人在他看來投降日本是遲早的事情。這年頭,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成者為王敗者寇,千古不變的真理。他雖然如今處在黑暗中,被世人所不理解,但他相信,憑借著他出色的能力,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戰爭結束的那天,他即便成不了新政府的開國元勳,那麽在肩上多顆璀璨奪目的將星也並非不無可能。

這時候月光從薄薄的窗簾裏投射進來,一片朦朦朧朧的白色,他又想起了那個昨夜與他共眠的女人。那是個漂亮的足以讓他心神**漾到忘我境界的女人。

他忘記了累。起身走到桌子前撥通了麗都舞廳的電話,用輕鬆的口氣,卻充滿了命令式的權威,通知了麗都舞廳的老板,將正在別的男人懷裏撒嬌的餘阿麗召喚而來。

餘阿麗打扮一番,走出燈紅酒綠的舞廳,坐上了一輛人力車,駛向了昏昏蒙蒙的小巷深處,走進了江林的夢裏。

當她敲響江林的屋門時,隨著開門聲,一隻有力的手掌猛然抓住她的胳臂,將她拉進屋來,屋子裏的男人卻出去了,門關上了,餘阿麗被鎖在了屋子裏,她隻聽到兩個字;“等我。”

就在五分鍾前,李唯真撥通江林的電話,電話裏同樣隻有兩個字:“快來。”

然而餘阿麗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月落西山之後,江林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家。回到家以後,餘阿麗等來的不是往常一樣的溫柔以待,而是:“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