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後的重逢

警車到位了,救護車也到位了。江詣被救護車帶走,蘇糖卻不得不跟著來到現場的警方回到警局接受調查。因為和林肖有關,所以接手這個案子的人依然是紀駿警官。

比較幸運的是,林肖的屋子裏安裝著監控探頭,實時拍攝的內容也清晰地記錄了蘇糖被林肖擄走之後的所有細節:蘇糖被林肖弄暈之後綁了手腳抬進了屋子;蘇糖醒來發現自己被綁在椅子上;林肖給蘇糖畫畫;蘇糖和林肖對話;江詣拍門,門自動打開,然後衝進屋子;江詣幫蘇糖鬆綁,蘇糖出逃,江詣和林肖糾纏打鬥;江詣替蘇糖擋刀,差點被林肖掐死;蘇糖為了救江詣也殺死了林肖;老沈和蘇糖再次進入屋子為江詣包紮,然後報警……

警方的技術人員在監控視頻中發現的一切都與蘇糖向警方提供的信息一模一樣。問題的焦點在於,蘇糖是“正當防衛”,還是“防衛過當”。

審訊室裏,紀駿問蘇糖:“阻止林肖殺死你老公,你可以刺傷他,為什麽要一刀刺死他?”

“我看到過蘇敏慧的屍體,我知道,林肖會用多麽殘酷的方法把人殺死。後來,我被林肖跟蹤了,一直十分恐懼。而且,伍教授也判斷,林肖是一個可能具有心理或精神障礙的人。對於那樣的人,如果不是刺死他,我和江詣可能就會被他殺死。他看起來力大無窮,就像瘋了一樣……”蘇糖十分誠實,說話的時候,能夠明確地看出她眼中的恐懼和身體上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動。

看過蘇糖殺死林肖和蘇糖接受調查的監控視頻,伍教授也經過審慎地觀察與分析得出結論:蘇糖的確受到了林肖之前對蘇敏慧殺戮一案的影響,加之當時林肖對蘇糖的綁架,刺殺和對江詣的致命攻擊,蘇糖對林肖頸脖的刺入確實屬於“正當防衛”。

環境證據,現場視頻,老沈的證詞,法醫法證的取證,警察的調查,犯罪心理專家的評估……綜合因素考量之後,警方初步對蘇糖的判定也是“正當防衛”。一切初步調查結束之後,已經是夜裏2點多了。紀駿看到蘇糖臉上還有噴濺鮮血的痕跡,整個人處於一種崩潰的狀態,於是,他允許蘇糖辦理“取保候審”,交了保證金之後,可以暫時離開警局,但要隨時接受警方傳喚和調查。

淩晨3點,蘇糖終於走出了警局。

看到蘇糖木然地走出來,一直等在門口的老沈、林慕曦和邵珥珥都迎了過來。

“我……想回去洗個澡,換件衣服。”蘇糖努力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法醫把我的衣服拿去化驗了,他們借給我的衣服又肥又大,不太合身……”

“好,行,那當然。”對於蘇糖的遭遇,林慕曦一時之間也有點不太知道該如何應對,他隻是馬上打開了車門。

蘇糖看了看林慕曦的車,轉身走向了旁邊老沈的車子:“我身上不幹淨,我還是坐老沈的車。他膽兒大。”

“我陪你回去。”邵珥珥陪著蘇糖上了老沈的車。

“我送你去醫院看看,你的頭……”老沈對蘇糖說。

“不用,我沒事。法醫給我看過了,問題不大。我想先回去洗澡。”蘇糖堅持。

老沈點了點頭。

老沈啟動了車子,林慕曦還是不放心,一路跟著老沈的車。

車子上,蘇糖一言不發,她腦中反複回放著她把匕首刺入林肖脖頸的瞬間。她越想擺脫那個畫麵,她越是反複回想,加強了記憶。

到了別墅,蘇糖麻木地按了密碼,開了門。她自顧自地上了三樓的臥室去洗澡。老沈他們三個人則決定留下來陪蘇糖。

花灑裏的溫水衝向蘇糖的臉,她揉搓著,衝洗著,卻還是感到有一股濃重的味道將她淹沒。那是鮮血的味道,好像怎麽也衝洗不掉。她知道,那氣味不來自於現實,來自於她的內心。蘇糖跌坐在浴盆的一角,任憑花灑裏的水不停澆在她身體上。蘇糖不明白,那些殺了人還能坦然自若的人是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的,他們怎麽做到殺死一個人還能保持平靜呢?蘇糖第一次發現,人類鮮血的味道那麽大,密度那麽濃厚,噴濺地那麽有力。那簡直是讓人戰栗的驚悚時刻,即使是迫不得已吧,那結束別人生命的一刻,怎樣回想都充滿了罪惡感,負疚感和恐懼感。怎麽能平靜,怎麽能沒有陰影!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糖終於關上了花灑的開關。她拿出浴巾,一點一點擦幹了自己的身體。站在浴室的鏡子前,蘇糖的眼神略過了江詣的刮胡刀,蘇糖拿起了它。“江詣還在醫院等著我呢!我怎麽能沉浸在自己的陰影中無法自拔呢!”蘇糖立刻打起了精神,從浴室走進臥室,又從大衣櫃裏拿出衣服換好。

咚咚咚,從樓上衝到了樓下,老沈他們看到蘇糖已經穿戴整齊地下來了,她匆匆忙忙走去客廳的大門處,老沈他們隻能跟著蘇糖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兒?”林慕曦問。

“去看江詣?”老沈確認。

“對!”蘇糖點頭,腳步快速。

“一起去!”邵珥珥跟著。

三個人,兩輛車,又一溜煙地向市醫院駛去。

雖然在接受調查的時候,蘇糖已經接到了醫院的電話,告知她,江詣的手術很成功,匕首從背部插入很深,傷及肺部,醫生手術補了肺部,性命可以保住,但需要休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複原。

走進醫院的獨立病房時,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蘇糖一個人進病房看江詣,老沈他們在病房外的長椅上等她。

蘇糖走進病房,升起的朝陽透過窗子,陽光灑滿了房間。江詣麵色慘白地躺在病**,手上插著輸液管,嘴部罩著氧氣,眉頭緊鎖,麵部凝結,看起來就很痛苦。

蘇糖坐下來,一隻手握住了江詣的手指,另一隻手摸了摸江詣的臉。一想起江詣奮不顧身撲在她身前幫她擋刀的畫麵,蘇糖就忍不住流下眼淚。有感動,有心疼,有後怕。生死瞬間,蘇糖感受到了江詣那顆赤誠的愛她的心。

“老公……”蘇糖的頭貼在江詣的肩膀,她輕輕呼喚著他。

“Sugar……”江詣微弱的聲音傳來。

蘇糖馬上抬起了頭,精神起來,她盯著江詣的臉,緊緊看著。

江詣努力伸起自己的另一隻手,拿下了氧氣麵罩。

“Sugar……我……我有事……要告訴你……”江詣聲音微弱,喘氣困難。

蘇糖馬上要給江詣帶上氧氣麵罩,但江詣卻努力搖頭,十分抗拒,蘇糖隻能作罷。

“江詣,你有什麽話就快說,你不能脫離氧氣太久,你肺部受傷了……”蘇糖眼淚落在了江詣的臉頰。

“我……不是……江詣。車禍……車禍那一天……死的人……才是……江詣……”

“老公,你說什麽?”蘇糖訝異地看著眼前人。

“江詣說他……很……很喜歡……你,那一天,他扮成我……去見……你。林……林肖……開車……撞過去……撞死……的人就是……是……江詣……”

“你……你是彭哲?”蘇糖的頭又感到嗡嗡作響。雖然之前也猜測過這種可能性,但是從彭哲嘴裏親自說出來,還是讓蘇糖非常震撼。

“知道了……知道了……”蘇糖看到彭哲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呼吸困難,她馬上把氧氣麵罩再次罩在了彭哲的嘴上。

蘇糖跌回到病床邊的椅子上,她感到一種很難受的眩暈感。

“對不起……”

“放手吧,蘇糖,別這樣!我們不能在一起。”

“我喜歡你,彭哲,我長這麽大,從來沒這麽喜歡過一個男生!”

“對不起!”

蘇糖無法抑製地回想起當初彭哲遇到車禍的那一幕。

原來,她心心念念的最愛的男孩,她愧疚不已的折磨的歲月,都是一場致命的置換所造成的烏龍的陰影。

彭哲沒死!彭哲竟然沒死!彭哲真的沒死!蘇糖淚如雨下。

蘇糖看向彭哲,彭哲的眼角有兩行清淚蔓延在臉頰,他也同樣看著她,不再說話,隻是沉默悲傷地看著她。

八年了!她因為他的死,傷心了八年的時間,他卻告訴她,他其實一直在她身邊,扮演成她不那麽愛的另一個他,一直陪著她。

蘇糖隻是哭著,因為除了流淚之外,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該給什麽反應,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