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對談 下
白茜的目光一直落在袁相宜的背影上，待門合上之後，喃喃道：“太瘦了些，平時都跟你一起吃嗎？”
瑞天搖頭說：“她吃不慣素，平時就自己做飯。”
說完之後放佛覺得他們之間這對話不太對味，抬頭又說了一句。
“夫人該不會是覺得她是你們要找的人吧。”
白茜整個人頓住了。她那一直表現的淡漠的神色仿佛瞬間隨著時間凝固，靈魂片刻出竅了一般。就在瑞天心髒開始七上八下的時候，她又回過神來似的吐口氣出來，說：“那陰氣可不是誰都能天生自帶的。不過我也隻是懷疑。”
瑞天著實被她這種想法嚇到，斟酌了再斟酌，最後才豁出去似的問：“那夫人是覺得她是誰？”
“……不好說。可能是那位大人，也有可能是河妖。畢竟都過去那麽多年了，轉世都得好幾輪了吧，誰還辯得清……”白茜的態度看上去明顯有些猶豫不決，她大歎了口氣，說：“所以我這不是專門過來一趟，就想看看她嗎？”
果然這一趟過來目的並不單純。
瑞天雖說覺得白茜說的這話說地在理，但背後所隱含的意思卻不太妙。要動真格試探袁相宜是那位大人的轉世，還是河妖，也並不是沒有辦法，可過程和後果都會非常嚴重。
瑞天尋思著自己這把年紀也沒能活多久了，他可不想就連這最後的清靜都不留給自己。
他下意識地想要給自己徒弟辯解。
“她同我說過，她是前兩個月才來的轅門縣，應該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白茜卻完全當沒聽到，自顧自地說：“剛才我看了一眼她的手。天生的禍運纏身，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好過的日子，這命數不是像極了那位？”
“那也不是這麽說的……河妖最了解你們，若是有意的話也不是裝不出來。”瑞天額頭滲出了汗，辯解也開始急了一點。
然而這一句話卻完全說在了白茜的心坎上。
她大歎了口氣，說：“是了……不能操之過急。我傳信給鷹哥他們了，他們也這麽說。”
瑞天一聽這話，立刻緊張了起來。現在就一個白茜就已經讓他有些疲於應付，再來幾個，他得閉門謝客了。
“他們……要回來？”他有些戰戰兢兢地問。
“還沒到時候，”白茜整個人看上去有些萎靡。
瑞天大鬆了口氣，說：“對對，還是慢慢來比較好。都等了一百多年了，再等等看也無妨。總是要穩妥一點。”
白茜點頭，撿了顆饅頭張口吞下，說：“說的也是。”
白茜起身的時候，這頓飯也吃得差不多了。瑞天客套了一回。
“不多坐坐？”
白茜搖頭，臉上的憂愁甚是明顯。
“不了，我家老爺情況不好，我要盡快帶他去青丘求藥。”
瑞天心思一轉，說：“這個時候……離錢老爺回朝的時候不遠了吧。錢府的結界剛破，要修也來不及。”
白茜點頭，她轉頭看向緊閉著的門扉，說：“所以我才帶有道一起過來。他……不能跟我一起去青丘，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裏也不行。”
“所以你打算讓他留在我這？”瑞天似乎就怕白茜多留一會，自己都把話也說全了：“也行，就讓他留我這，跟他們也有伴。”
白茜轉回頭，忽然說：“我可不止要讓他留在這。”
瑞天神情一滯，白茜還沒把話說完，立刻說：“錢少爺前途無量，日後一定會有大作為，留在我這破山廟就可惜了，再說了，他半妖的身份也不好辦。院門寺的主持可不能混有妖血，那玩意不好驅使，你懂的。”
這一大串話隻說明了一個意思——短時間幫你照顧小孩是可以，長時間不行。自己的娃自己帶。
白茜聽得腦子直發脹，當下就拉下了臉，說：“我又沒托孤給你。去青丘隻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再加上回朝半年，大半年後我們就回來了。”
瑞天深沉地吐了口氣，喃喃道：“大半年啊……”
孩子多了，就有的鬧騰了，這大半年不僅要他帶，還要他教，日子可不輕鬆啊。
白茜見他那一臉的生無可戀，知道事情已經成了一半，立馬添了一腳，說：“孩子的吃穿住行，我會吩咐管家每天照料好，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那孩子看著就吃不太好。你這破院子也沒什麽好東西給她補身體不是？”
白茜的顧慮也是瑞天一直擔心的。，
寺裏的飯菜沒有油水，袁相宜吃這些粗茶淡飯明顯入了不嘴，陰氣消耗又不是一般的大……
“那行吧，我帶。”
白茜霎時鬆了口氣，說：“有什麽需要就盡管找管家，顏夕我也會留在府裏。”
瑞天多嘴地問了一句。
“留著修補結界嗎？你那徒弟這次也挺危險的，可要多留心一點。”
“你操心的可真寬啊。”白茜不客氣地回了他一句，說，“可別操心上癮了。”
瑞天正了正色，說：“和尚多嘴了。”
白茜放下碗筷，一臉笑意地看著他，說：“你多嘴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小時候就這脾氣，長這麽大也改不了。”
瑞天扶額，忽然覺得跟幾個歲月成百上千的妖打交道也不是什麽好事。
“會不會說話？我現在是年長者，是老了。我倚老賣老不行嗎？”瑞天氣急敗壞，霎時忘了兩人之間身份的鴻溝。
“說的也是，也沒幾年能跟你談話了。”白茜忽然就口無遮攔起來，“找後繼者你也沒個正形，全派不上用場。”
那一瞬間，瑞天仿佛自己的心事被眼前這隻千年狐妖給撥出來，**裸地放在了兩人麵前，當下有些尷尬。
“出家人慈悲為懷，我這是普度眾生。說什麽後繼者……這山早晚不太平，我要是去了，就讓瑞祥過過當主持的癮不也很好？”瑞天天真地胡說著。
白茜隻覺得他這是老毛病又犯了。
“你那師兄如果行，你師傅就選他了。就你這樣的，但凡稍微靠譜一點的也不找你當後繼者。初代若是看到今日，當初就應該把院門寺建在對岸。”
“跟對麵的老道搶人頭嗎？行行好吧，我還想過點安生日子。”瑞天似乎不想跟這隻也沒個正形的千年狐狸繼續談下去，“行了，大半年的時間，我就當他一眨眼就會過去，你們早點回來就行。”
白茜忽然說：“我剛剛想了下，就算回來我也不打算讓有道跟我們走。”
瑞天眉頭一緊，心想這狐狸也太蹬鼻子上臉了，給她點顏色就開染缸？他和尚雖然是吃素的，也不是一般的人。
“你剛才也說了，山裏早晚不太平。我家老爺這麽個凡人，我又時常不在家，放在這不放心。還不如讓他待在朝中。有道也這麽大了，留在我們身邊也不是什麽長久之計。”
瑞天應了一聲，反問了一句。
“留我這就是長久之計？”
白茜橫了他一眼，說：“你著急什麽？”
瑞天深吸了口氣，說：“恩，我不著急。錢夫人繼續說，和尚洗耳恭聽。”
“我想好了，就讓有道在你這長住。”
“……錢夫人，做仙人也要說話算話，你剛才不是這麽說的。”瑞天忍不住要出聲掙紮。
“剛才那不是沒想好？”白茜說得理直氣壯：“你若覺得不行的話，我就讓鷹哥他們回來。”
夠狠！瑞天端坐在飯桌前，麵前的白飯饅頭還有為了客人特別做的小菜已經半點胃口都沒有了，就算是明白了，這錢夫人今天親自上門就是來壓榨自己的。
“我說……我一快要進棺材的和尚，大仙到底對我有什麽期待啊？”瑞天不由自主地反問。
“沒什麽比較有用的期待，想想你要比鷹哥他們周到多了，也方便一點，就選你了。”就像是眼前能抓一個是一個的節奏。
他有不答應的餘地嗎？瑞天反問，最後得出了答案——沒有。
“隨你了，反正我也沒幾年能帶了。”瑞天忽然擺正了姿態，正色說：“但你要留一個隨時都能找著你的辦法，萬一出事，你也能趕得及回來。”
這是正事，瑞天說得也沒錯。
“我知道，所以把顏夕留在這。”
下午談完正事，白茜和瑞天一起出了門。
就看到錢有道和錢隱花蹲在一起，袁相宜一臉高冷地背對著他們，手裏捏著她巨討厭的書。
瑞天頭一眼就看到她，走過去說：“不是說不認識嗎？”
袁相宜仰頭，說：“你說會教我，我總要先熟悉熟悉。”
說得太有道理了，瑞天忽然覺得羞愧，長那麽大，他從來就沒一次在師傅教課之前先跟自己不認識的東西先熟悉熟悉。
白茜站在錢有道跟前，還沒說話。
錢有道站起來看著他娘親，有些依依不舍地說：“娘要走了嗎？”
錢有道年紀雖然小，但每次他娘要走之前會有什麽樣的神態他都清清楚楚。
白茜的手動了下，最終還是沒有伸出去。
“娘回去之後就帶著你爹動身了，你從今天開始就待在山上，你阿姊和管家會在山下，有什麽事情就吩咐他們。”
“哦。”錢有道低下頭，問：“那下次什麽時候回來？”
“回來之前會讓阿姊帶你下山。”白茜歎了口氣，說，“你現在長大了。就該自立。跟著大師多學點東西，日後娘回來要檢查的。”
這回錢有道不吭聲了。
瑞天忽然想起自己小徒弟的事情，忙說：“對了，和尚還有個請求。”
白茜忙說：“我知道了。上山的時候，有道有跟我提過。我也不算是錢府當家的，老爺不在，就有道做主了，他說行就行。”
說完她轉身看向錢隱花。
錢隱花對錢夫人有些膽怯，錢夫人身上散發出來的仙氣對他的靈體有絕對壓迫的氣勢，這一眼就足夠他僵在原地不能動彈了。
“我認得你。”白茜說，“既然冠了我錢府的姓，日後做事就要多想想。家裏有的，你也會有一份，不會少了你。”
錢隱花垂下頭：“……哦。”
袁相宜在一邊涼涼地說了一句。
“這種時候就不會說話了嗎？要說謝謝夫人。”傻不傻？
錢隱花忙抬起頭，說：“謝謝夫人，我……以後一定會護著少爺。”
白茜點頭。
隨後抬起頭對瑞天說：“萬事勞你費心，我這就走了。”
瑞天隻想說，趕緊走，麻利點。
忽然看到白茜嘴角帶著的明顯笑意，又忍了回去，躬身說：“夫人慢走。”
錢夫人前腳走了，袁相宜後腳就跟到了大門口。
瑞天也不攔他——正確來說，應付完白茜，老和尚心神被搜刮地半點氣力都沒有，哪還有心思管她。
袁相宜倒也明白事理，看著那錢夫人消失了之後，回頭對癱在院子裏躺椅上的老和尚說：“我總覺得她也有話要跟我說。”
錢有道揚眉看她。
“少自作多情了。”
袁相宜沉下臉，說：“要你管。”
瑞天閉著眼慢慢地吐出一口氣，他覺得袁相宜感覺地沒錯，白茜原本就是想同袁相宜多接觸，準備要說些什麽也是理所當然的。
隻不過被他強硬地攔了。
現在麻煩的是，這錢夫人執意要留錢有道在這裏不知道藏了什麽不為人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