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目張膽

為了能找到撬開肇事案缺口的證據,林楓帶上武思思再次回到東城的案發現場,決定挨家挨戶敲門。這並不容易,律師自古有訟棍的惡名,更遑論百姓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不開門、愛搭不理已經算是客氣了,更有甚者說什麽給你視頻你給我多少錢的可怕論調。林楓已經習以為常,倒是武思思氣了個火冒三丈,大呼難道作證不是每個知情者的義務嗎怎麽還能坐地起價?

林楓被武思思的學生氣惹得彎腰大笑,被贈送了好幾個白眼,“有那麽好笑嗎?”

林楓忍住笑,示意先接個電話,“魏諾,有什麽事嗎?”

“楓哥,老大呢?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接!”

魏諾口中的老大是安奕鳴。這一兩年,為了鍛煉身體,久不運動的安奕鳴組建了籃球隊,他是教練兼隊長,隊員們都叫他老大,魏諾亦是隊員之一。

林楓聽出魏諾語氣中的著急,“他奶奶今天生日,回去給老太太祝壽了。出什麽事了,這麽著急忙慌的?”

“唉!”電話那頭傳來重重一聲歎息。

魏諾是一年前到的衡鑫所,因他碩士方向是刑法,自然而言就進了刑事部,平時接觸最多的案件是刑事,而他今天遇到的難題卻發生在民事庭審現場。

這是一起責任明確、主體簡單的交通事故案,即便是魏諾少遇到的民事案件,但經師父高桐評估,認為他完全有能力獨立處置。這也是魏諾第一次單獨辦理的案件,他很認真,做了非常充分的準備,自認不會出疏漏,能夠應對所有庭審情況。

交通事故理賠類在法理上並不十分複雜,雙方當事人的矛盾也不尖銳,比的隻是律師庭前準備工作的精細程度,所以循例,主審法官並未出庭,而是由法官助理召開庭前會議,組織原被告的證據交換和調解。

作為原告代理律師的魏諾庭前準備工作做得非常充分,當法官助理問他是否同意調解以及是否有具體調解意見的時候,魏諾很幹脆利落地報出一個數字。

許是因為隻是庭前會議的緣故,今天這位法官助理並沒有著法袍,而是穿著製服——黑色西裝、白色襯衣、藍色領帶,並佩戴一枚小法徽,她身材高挑,短發利落,眉目清秀,很有幾分正義凜然的氣派,對魏諾的準備工作投去認可的目光後點了點頭,轉而問被告,“庭前已經向保險公司送達了訴狀和證據副本,請問你們有什麽具體的意見嗎?”

因為侵權人駕駛的車輛投保了全保,原告損失都在保險理賠範圍之內,所以法官助理跳過第一被告侵權人,而直接向第二被告的某保險公司發問。

保險公司的代理人是個白白胖胖的年輕人,個頭不高,眉眼帶笑,不是律師,而是公司的理賠專員,他一邊翻看著原告的證據,一邊點頭應和著說:“原告的證據比較充分,要求也很合理,應該沒問題,我這就打電話請示公司,不過,希望原告在提供一個本人的銀行賬戶,大約一個月內理賠款就能賠償到位。”

案件出乎意料的順利,法官助理也有些意外,低聲交代了書記員幾句後退出法庭去忙別的事情,魏諾卻是把所有的興奮都寫在臉上,壓根沒注意到法官助理已經離開,自顧自地給原告打電話要賬號。不過,他倒還記得給高桐發了條微信,“案件順利調解,正在製作筆錄。”

不知道高桐在忙什麽,沒回微信,魏諾像是個邀功未得的孩子一般有些失落。

法官助理離開法庭後,保險公司的代理人就拿著一疊證據複印件走到原告席,倚坐在桌子上,說:“公司同意了原告的要求,我需要拍一下你證據的原件用以理賠。”如今保險公司理賠都是無紙化,並不需要證據原件,而是要求將所有證據原件的照片或掃描件上傳至理賠係統,既快捷方便又節約環保。

魏諾當然不會反對,還重新排了一下證據順序後才交到保險公司代理人手中,而他在哢嚓哢嚓的相機快門聲中想,“第一個獨立出庭的案子就這麽順利,真是個好兆頭。”

“好處費3000塊!”保險公司代理人的聲音很低,低到魏諾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不置信地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代理人瞥了眼劈裏啪啦打著筆錄的書記員,又重複了一次,“好處費3000元。”

魏諾有些不明所以,“你什麽意思?”

代理人揚了揚手裏的相機,說:“你提交的鑒定報告是訴前單方委托做的,檢材甚至都沒經過質證,難保結論不會出瑕疵或者偏頗,雖然我個人認為原告構成九級傷殘是比較客觀的結論,但是公司對這種訴前鑒定報告要求比較苛刻,難免有要申請重新鑒定的可能性……”

“你剛剛不是說同意調解了嗎?”魏諾呢喃一句,代理人用看傻子一樣的憐憫目光看著魏諾,“既然我說服了公司放棄申請重新鑒定,總要表示一下感謝吧。”

“你,你的要求……”魏諾剛畢業一年,心思單純得很,第一次遇到明目張膽索要回扣,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高桐不接電話不回微信,不能對他進行任何指導。

保險公司的代理人也看出魏諾的嫩,嘴角扯起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說:“如果我申請重新鑒定,至少還需要再開一次庭,法官撰寫判決書更需要時間,而且一審宣判後我還需要上訴,就算你證據充分,訴訟請求都得到了法院的支持,但這麽一來大半年的時間也過去了。而如果你現在點頭同意,30多萬的賠償款,下個月就能打到當事人的賬戶上,代理費也能盡快兌現。你可以算一下,到底怎麽做更劃算!”

“人渣!吸血鬼!”魏諾在心裏連連咒罵,侵權案件適用損失補償原則,看似巨款的三十多萬裏包括裏受害人已經花出去的十餘萬醫療費和未來兩年內無法工作的誤工費、殘疾賠償金等,每一分錢都是當事人的血汗,保險公司代理人輕輕鬆鬆一句話就拿走三千,魏諾心裏既惱怒又不服,“我做不了主,要問一下當事人。”

在保險公司代理人誌得意滿的笑容中,魏諾走出法庭,給高桐打電話,彩鈴循環播放,卻仍然沒人接,魏諾急得團團轉,既不忍心真得給當事人打電話,又下不了決心和被告死磕到底,畢竟他的工作是打官司,而當事人不一定消耗得起這樣的時間成本。他隻有給安奕鳴打電話,希望能得到一些指點,沒想到安奕鳴也不接電話,而林楓根本就沒資格對高桐的案子說三道四,問了也是白問。

剛剛在審判庭裏見到的那位法官助理辦完事正往回走,見魏諾在走廊裏打轉,眉頭微微皺著瞄了幾眼,不過她並沒有開口詢問,而是直接推開法官通道的門,跨步就要走進審判庭。

“法官!”魏諾小跑步走過去,他腦中一閃,他是不是傻,既然保險公司的代理人能在審判庭裏向他索要回扣,他完全可以問一下法官的意見?不過還是不要當著侵權人和保險公司代理人的麵來問比較好,“法官,跟您說個事!”

這位法官助理看起來和魏諾年齡相仿,但既然能擔任法官助理一職,至少是已經工作了兩年,加上又是在法院這樣的地方,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事都見識過了,所以她聽魏諾說完後,隻是眉頭皺得緊緊的,卻並沒有表現出十分吃驚,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說:“如果你問我的意見,我認為你應該尊重當事人的想法,您說呢魏律師?”她點頭示意,然後退進了審判庭,門合上前最後飄進魏諾耳朵裏的是她的一句問話,“筆錄做好了嗎?”

魏諾恍然從夢中驚醒,按下了當事人的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