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交警大隊

關心錢景華案的遠不止訴訟案件雙方當事人,市公安局交警大隊的警察們也在開會討論破案線索,會議室裏,警察們的煙一支接著一支地抽,抽得整個屋子煙霧繚繞,大隊長國勝強已經抽了半盒煙,熏得整個眉毛都皺緊了。

投影儀上是案發現場的照片,放大了的細節圖,每一張都很血腥,最令人後背發毛的是死者的照片,他頭東腳西躺著,左手疊在腹部,右手壓在臀腰之間,電動車頭北尾南半壓在死者身上,血泊自頭部往下蔓延,眼半閉合狀態,嘴亦微張,右腳穿一隻黑色布鞋,左腳無鞋,腳底幹淨,鞋子落在頭部的血泊裏。

或許這就是死不瞑目。

一位光頭警察坐在投影儀的旁邊,一邊變換著圖片,一邊說:“現場是瀝青路麵,肇事車壓根沒減速沒刹車,也就沒留下什麽有用痕跡,死者身上、衣物上都沒有與其他車輛刮擦的痕跡。法醫檢驗確定死者的死亡原因是顱腦骨折,也就是死者頭部著地的位置凹陷了,換句話說死者是被摔死的。電動車左側把手有刮擦痕跡,而且是新鮮痕跡,但技術分析後根本判斷不出是與肇事車刮擦形成的,還是摔倒後與地麵摩擦形成的。證人和視頻方麵我一開始就說了,沒什麽有用的,所以,我建議出具事故說明,而不是事故責任認定書。”

聽完案情匯報,警察們都是麵麵相覷,如今監控密布,連肇事車都找不到的交通事故案真是已經不多見了。

一位穿著嶄新製服的年輕警察嘀咕著,“真怪。”

國勝強眯著眼,透過迷霧看著那位年輕警察,把煙蒂扔進一次性杯子裏,杯子裏有半杯水和半杯煙蒂,水已經發黃發黑,“怎麽怪了?”

警察蹭的站起身,朝國勝強敬了個禮,“隊長好,我叫陳正,剛入職,是公安大……”

國勝強又抽出一根煙,低頭點上,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有什麽怪的?”

陳正旁邊的年長警察拉了拉他,示意他趕緊坐下,但陳正初生牛犢不怕虎,自認為這是個機會,語帶興奮,“一怪在時間,事故發生在零點二十七分,這個時間段老人應該都睡了才對,錢景華怎麽會出現在現場?二怪在目擊證人,現場有一個公交車站多處大排檔,人來人往,還有下夜班的、吃夜宵的,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到了肇事車的車牌號,總不會是輛無牌車吧?三怪在監控,天網都推廣這麽多年了,案發地點沒有監控可以解釋說老城區改造,可我們把附近幾個路口的監控都查遍了,除了南側的那個攝像頭,根本就找不到目擊證人描述的貨車,而且采集到的視頻中貨車是離開現場還是要到現場也不清楚,要麽是有來無回,要麽是有回無來。四怪……”

光頭警察叫李綱,是錢景華案的承辦人,他已經四十多歲,入警二十年,被一個剛入職的毛頭小夥子點評,心裏頗為不爽,“怪!怪!怪!”

三個怪字!聲調各異!怪聲怪氣!

陳正結結巴巴,“沒,沒了。”

國勝強咳嗽一聲,“綱子,都查了?”

這意思是說國勝強認可了陳正的說辭?

李綱心裏不是滋味,卻不得不答,“錢景華是那裏的住戶,出現在附近不足為奇,沒什麽好查的,再說那天是鬼節,很多住戶都到路口燒紙,說不定錢景華也是去燒紙的。老百姓可以說怎麽一出事要麽沒監控要麽監控壞了肯定是警察消極怠工,但咱們當警察總知道天網係統再普及也有死角,也需要定期升級換代吧,一個支隊一年處理接近兩萬起交通事故,沒有監控或者趕上監控更新的才有幾起?怎麽總拿特例說事。”

說到最後,李綱帶了些自己的情緒,他每年要處理近千起交通事故,就算不眠不休,一個案子也隻能分到他的8個小時,而這個案子他沒黑沒白地查了好幾天,光監控視頻就看了幾十個小時的,這麽查還被死者家屬投訴,說他無能,如今還要在全隊大會上被一個九零後批評指摘。

“目擊證人呢?”國勝強太習慣下屬的這種牢騷,既然無從排解,隻能轉移話題。

“挨家挨戶地敲過門了,都說沒看清,車輛刮擦就在一瞬,肇事車沒停就開走了,別說普通老百姓了,就算是訓練有素的警察恐怕也隻會把事故到底怎麽發生所吸引。”李綱瞥了陳正一眼,又說:“事後去分析案發當時當刻應該去記車牌號,而不是去看車子顏色太強人所難了吧。”

一時無人搭話。陳正也無話,平心而論就算他在現場,也不一定就能不被血腥和新奇擾亂思路,畢竟他剛剛入警,現場一次沒出、事故一次沒處理,課本上寫的遇到事故的處理規範隻是理論,理論再深厚也拗不過本能。

國勝強倒是想聽聽陳正這個生瓜蛋子的想法,搞不好有些個異想天開的思路也說不定,“四怪在哪兒?”

陳正旁邊的警察推了推他,“說你呢!”

“哦哦。”陳正又站了起來,不過在國勝強的示意中又坐了回去,“四怪在為什麽排查了同類型的貨車,其他人都說沒去過現場,隻有王軍說記不清了呢?是不是他就是肇事者?而且監控裏出現的車和他的車外形最相似。”

李綱怒極反笑,“小子,你電視劇看多了吧,查案子不是演電影,你得有證據,他一句記不清你一個相似就能作為證據?就能立案、公訴?”

國勝強倒是點了點頭,“也是個思路。查過這個人的底沒有?”

“查過。外地人,十年前帶著老婆到海城,父母在老家,有兩個女兒,三年前買的車,是個二手,自己跑貨運的,保險齊備,第三者限額一百萬。”李綱有些惱,“就算是他,他也沒必要跑啊,一百萬足夠賠受害人的,再額外拿些錢賠受害人家屬,換個諒解書定個緩刑根本就不難,跑了反而更麻煩。”

剛剛說完事後分析怎麽做才是對的根本是強人所難,李綱這會兒卻又去分析若王軍是肇事者根本就沒有逃逸的必要,是有些雙標了。再說,逃逸也是一瞬間的反應,可能害怕、可能膽怯、可能心慌、可能……

“行了!”國勝強擺了擺手,“做比對。”

李綱一愣。他自認這個案子查得夠細致了,開會不過是就已查明的事實做出一個結論性的文書罷了,還要比對什麽?

“把視頻裏的車和王軍的車做對比。”國勝強下了結論,揮揮手要散會。

“國隊,那個攝像頭不是高清的,視頻非常模糊,我擔心比對效果……而且,萬一不是王軍的車呢?”李綱打退堂鼓,這查到什麽時候是個頭。

國勝強扭頭盯著李綱,不嗔不怒,卻自有威嚴,直盯得李綱低下了頭,“你!”

被指著的陳正一愣,“我?”

“對!你!”國勝強把手裏的資料扔給陳正,“找技術,不行的話就找鑒定所,哪家能做找哪家,一輛車一輛車的給我查!”

陳正咋舌,這成本忒高了點吧?

可再高也高不過人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