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陽光海岸

海城東南是大海,因為開發旅遊已經少有自然景觀,楊樂然的父母很有遠見,十年前就租下一片海區,原來一直是荒著的,如今夫妻二人都退休了,不喜歡城裏的嘈雜,就搬到這裏住,用四個集裝箱圍成了一個簡單的院子,雖然簡樸卻也是精心設計過的,該有的落地窗、小涼亭、廊橋、花廳,一樣都不缺。

並不是刻意經營,卻總有年輕人拜訪,哪怕隻是在院子裏的藤椅上小坐一會兒,或是在廊橋上走走就回了,人仍是烏央烏央地來,還有不少青年男女來拍結婚照。楊樂然父母脾氣好,不管認識或是不認識的,都盡心接待,好好一處私人院落,倒好像是變成了一棟海邊客棧,夫妻倆索性就收拾出一間房,給遊玩者休息,並不收錢,但也在房間裏放了錢箱,住客隨自己心意放錢,全部捐給附近的民工小學。

這一天來的是幾個大學生,都是大一新生,三男二女,在一位本地同學的帶領下到海邊玩來了,原本是打算到楊家隔壁的休閑吧聊天喝咖啡,但休閑吧正整修,這五個人撲了個空,便進了楊家的小院,享受起了農家樂的生活。

恰是周末,楊樂然也回來看父母,正在廚房幫忙時聽到外麵傳來一陣陣的吵鬧聲,間或是女孩子的哭喊聲,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楊爸爸和楊樂然趕忙跑到外麵查看。

楊家小院出來後是一片沙灘,午間是退潮時刻,海水退了好遠,留下一片濕漉漉的灘塗和幾處水窪,有十來個人正站在一處水窪互相推搡嗬斥著,一邊是那五個學生,三個男生把兩個女生護在身後,一邊是六個養殖工人,手裏都拿著工具,遠遠看過去,學生們的拳頭要落到工人們的身上,工人們的工具也要砸到學生們的腦袋上。

“怎麽了?”楊爸爸連忙跑上前勸和,笑著說:“大家鄰裏鄰居的,有什麽事好好說話嘛。”

楊樂然也趕忙把幾個學生拉到身邊,生怕起了什麽肢體上的衝突,這可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言不合是會動手的。

其中一位工人,個子矮胖的,也姓楊,認識楊爸爸,啞著嗓子喊:“老楊,都是你的客人吧,勸著點,可不是有點文化就能隨便欺負人。”

楊爸爸一邊勸和著,一邊了解到,原來是幾個大學生挖蛤挖到人家的養殖區裏去了,養殖區剛剛放了新的蛤苗,還都隻是指甲蓋兒大小的一小顆,如今已經是十月,蛤的養殖期也快過了,趕在這個時候下苗,應該是為了趕上海城最後一波旅遊旺季,不管是海洋牧場的挖蛤還是海鮮市場的買賣,都能掙上一大筆錢。可誰能想到,蛤苗剛下,就被五個學生挖去一桶,原本就對高昂人工費不滿的老板難免不會扣工人們的工錢。工人們發現後自然是生氣,在阻攔的動作上語言上有些粗魯不客氣也是可以理解的,可這五個剛剛成年的學生年輕氣盛,各個牙尖嘴利地反駁著,說什麽誰能證明這是從你們的養殖區挖的,就算是又怎麽證明是你們的蛤苗之類之類的。不善言辭的工人們被氣了個人仰馬翻,除了大聲咒罵外,還真無計可施。

一直在旁聽的楊樂然險些笑出聲來,不會是法科生吧,這要真的是法大的新生,可真的是丟盡了學校的臉麵。

楊爸爸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有告訴他們這片灘塗……”楊爸爸承包下來的隻是海灘,並不包括養殖灘塗,雖然都是自家小院前的區域,卻有不同的歸屬。

“老楊,這事跟你還真沒關係,是他們,唉,還大學生呢,真是!”工人們紛紛搖頭,滿臉的失望,其實他們次責學生也不是為了讓學生賠錢,隻是有些著急上火才會大吼大叫,可誰能想到學生們嫌棄他們不會好好說話幹脆來了個不理不睬,再說下去就是那一套不知所謂的理論。

“你說是你們的就是你們的嗎?這些蛤上有字嗎?再說了,這一片海灘明明就是公共區域,任何人都可以到海邊玩,任何人也可以到海裏挖寶,別說是一小筐小小的蛤,就是挖到黃金,也是我們自己的。”一個男學生仍是一副強硬的模樣,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表現給身旁的女生看。

工人們被氣得頭頂冒煙。

楊爸爸連忙兩頭勸和著,楊樂然也上前把幾個學生拉回到沙灘上,還搶下他們手裏的塑料桶交還到工人們手裏,嘴裏也是道歉著說:“您不要介意,他們都是第一次到海邊玩,不懂海邊的規矩,所以才會做出這麽不知輕重的話來。”

學生們還想反駁,被楊樂然瞪了回去,她不乏嚴厲地說:“隻學了些法律皮毛,就在這裏臭顯擺呀!別說是在人家的養殖區挖到的海產品,就是在馬路上撿到的東西,也不一定就是你自己的!趕快過來給人家道歉!”

學生們心底裏也是知道自己犯了錯,隻是年輕男女在一起,都好個臉麵,沒有人願意第一個站出來讓步,隻能全體梗著脖子,如今是楊樂然幫忙遞上了梯子,全都在心裏鬆了口氣,紛紛道歉。

原本其實也算不上什麽大事,就算是老板要扣錢,也扣不了太多,工人們所以惱火,還是因為學生死不認錯的態度,既然學生們低頭道歉了,他們也都表示不追究了,權當是人工洗苗了。

不過倒是有兩個工人哭喪著臉,說:“可千萬不能告訴老板,扣錢是小事,要是丟了工作,可就……”

楊姓工人有些為難,不過還是保證著,“沒事沒事,就咱們這幾個人在,大家都不說老板就不會知道。”

楊爸爸是個熱心腸,連忙追問起來到底是怎麽回事,據他所知這片灘塗的承包方是個很本分的人,絕對不會為難自己的工人。

近些年來,人工成本增加,年初時是老板們招不到工人,年底是工人們找不到老板討不到工錢,可以說十月之後就是職工討薪的高峰,特別是外來務工的農民工,都想著在年底回鄉能帶上一年的血汗錢,紛紛要求和老板結算工錢,一些小公司,尤其是建築行業的包工頭,和發包方隔著好幾層的分包關係,結算工程款也隔著好幾層的關係,一時半會也拿不到錢,個人經濟能力有限也不可能墊資發工資,於是各種討薪手段層出不窮,躲債手段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這兩位工人就是遇到了沒錢發工資的包工頭,他們現實跟著工友們圍追堵截老板,又去勞動保障監察大隊投訴,還到政府廣場靜坐示威過,但包工頭始終不露麵,欠錢的又不是當地政府,還能怎麽辦?這兩人不想把所有精力都撲在討薪這件事上,就跟著老鄉到海邊找了這麽份零工,好歹掙個回鄉的路費。

楊爸爸和楊樂然還沒開口說話,一個學生就嚷嚷了起來,“找律師呀,要學會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的合法權利。”

此言一出,楊樂然基本上可以斷定這幾個學生就是法科生,因為法科生基礎課,諸如法理學、民法學等基礎課程就是在給學生建立這樣的法律思維模式。

“那你們……”工人們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你是,你是律師?”

學生們撓撓頭,嘿嘿笑著,“不是不是,我們都是法大的學生,剛剛上大一,但是我們知道農民工討薪是社會問題,更是法律問題。”

還是校友。楊爸爸瞥了女兒一眼,目光裏的意思是你們學校入學門檻怎麽越來越低了,同時他還詢問女兒要不要伸出援助之手?楊樂然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情況不明,不要輕易出手。

唉……工人們紛紛搖頭歎氣,原來是學生,這幾個學生不幫倒忙就是謝天謝地了。

“我知道!”一個學生高高舉起了手,聲音裏滿是興奮,“你們還記得那個講座嗎?就是我們一個學長,做了律師的那位,那天聽完講座,我要了張他的名片,可以給他打電話呀!”

好一陣翻包,就在大家幾乎要失望的時候,那學生摸出張名片出來,一張綠色的,LOGO非常紮眼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