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世界很小

這個世界真的很小。

兩個小時後,安奕鳴出現在楊家小院,不過他還沒跟楊樂然打個招呼弄清楚是怎麽回事,一進門就被五個學生圍了起來,五張嘴嘰嘰喳喳,像是進了鵲巢一般吵鬧。

楊樂然在旁看著他皺眉不知如何應對的模樣,忍著笑,倒了杯水遞到他手邊,那位找到安奕鳴聯係方式的女學生瞥著眼看楊樂然,不冷不淡地說了句,怎麽也不倒杯茶。在女學生心裏,安奕鳴是偶像一般的人物,如今更是自己邀請過來解決難題的貴賓,就算不能端上龍肝鳳膽,也得給一杯熱茶吧?女學生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楊樂然好脾氣,淡淡笑了笑並沒說話,安奕鳴微帶驚詫地看了看這女學生,現在的女生都這麽犀利嗎?他拿著水杯坐到楊樂然身邊的椅子上,咕咚咕咚幾口一幹二淨,重又遞給楊樂然,“再倒一杯。”

“如牛飲水。”年少時的安奕鳴不喜歡寡淡的白開水,要麽各種碳酸飲料,要麽喝酒如飲水,加上飲食不規律,若不是楊樂然叮嚀著,他的胃怕是已經報廢了,如今已經習慣了白水,反而是喝不慣茶水咖啡。

幾個學生應該看出楊樂然與安奕鳴彼此是認識的,那女學生試探著問了句,“樂樂姐也是法大的嗎?”

楊樂然仍然微笑不答,安奕鳴咳嗽一聲,說:“時間有限,說正事吧。”

端看一位專業律師是如何詢問當事人問題的。

“用工單位全稱是什麽?”

“海城金橋建築有限公司。”

“老板叫什麽?”

“隻知道姓嶽。”

“簽勞動合同了嗎?”

“沒有。”

“買保險了嗎?”

“沒有。”

“工傷保險也沒買?”

“對,公司一個人都沒買。”

“意外保險之類的呢?”

“沒有。”

“確定?如今建築行業的工人是必須要買意外保險的。”

“也不知道公司是不是買過,反正我們是不知道。”

“平時工資怎麽發?”

“發現金。”

“去財務領工資還是找老板領工資?”

“每個工地的工頭負責記工,每個月匯總一次,和我們核對無誤後就交到公司,工頭把幾個人的錢都領回來,然後發給大家。”

“提供宿舍嗎?”

“沒有,到哪個工地幹活,就睡在哪個建築工地的工棚裏。”

“有沒有什麽出入工地的門禁卡之類的?”

“有,項目完工後,就還給工地。”

“大概有多少人的工資沒發?”

“有三十幾個人吧。”

“公司情況怎麽樣?”

“聽說是要破產了。”

“破產?”

“聽說是。”

“是公司申請破產還是債權人申請?”

“這就不知道了。”

“有沒有給你們出具什麽欠工資金額的欠條?”

“沒有。”

“申請勞動仲裁了嗎?”

“去勞動監察大隊舉報過。”

安奕鳴一邊問,一邊記下幾個關鍵詞,同時還用手機搜索了一下金橋公司的基本情況,沒找到破產公告,他又問了一個做破產業務的同行,答曰暫時沒有這方麵的信息。

“欠你兩人多少錢?”

“三萬四。”“兩萬八。”

問題基本上搞清楚了,安奕鳴抬頭,笑眯眯地看了看楊樂然,問:“你什麽意見?”

楊樂然曾經在海城中院待過一段時間,對勞動爭議案件並不陌生,皺著眉想了想,“整個程序走下來的話,時間太長了,而且證據方麵,確實是欠缺。”

安奕鳴搖晃著手機,說:“金橋公司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廠區,而且建築類公司應該也有不少未收回的工程款,履行能力還是有的,要到工資不過是時間問題。不過……”

“不過什麽?”學生們星星眼一般地盯著安奕鳴看,眼前這個西裝革履、口若懸河、渾身上下都冒著精英氣質的男人簡直就是現實版“何以琛”,小女孩們的粉色幻想氣泡都要飄到天花板上去了。

“衡鑫和金橋簽了五年的法律顧問合同。”安奕鳴聳了聳肩。

也就是說,這個案子安奕鳴是不能接的,否則就是違背職業道德,楊樂然癟了癟嘴,她倒是立刻就明白其中關鍵所在,隻是那幾個學生完全不明所以,眨眨眼,滿臉都是疑惑。

“雖說欠薪很沒道德,應該被譴責,但畢竟是顧問單位,如果我做了某些事,也是相當沒有道德。”安奕鳴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雖說簽合同是衡鑫所和金橋公司簽的,但事實上直接和金橋公司有業務往來的是李智偉,若是他知道自己在幫著工人和他作對,還不知道要翻出怎麽樣的浪花來呢,他仰頭看了看楊樂然,輕聲說:“是李智偉。”

聞言,楊樂然臉色也是微微一變。楊樂然對李智偉是有些了解的,她在法院工作的一年裏,見過李智偉幾次,他很聰明,不是業務能力上的聰明,是人際關係上的聰明,懂得見什麽人說什麽話,更懂得整合資源,就是何鑫嘴裏那種打通關竅的律師,以至於楊樂然跟著安奕鳴參加衡鑫所聚會的時候,李智偉對她這位準法官表現出格外的熱情。這份熱情在二十出頭的楊樂然看起來,很不舒服,甚至是有些惡心。

在任何一家律師所,案源最好的人都可以橫著走,畢竟他給律所帶來足夠多的收益!李智偉就是那個在衡鑫所橫著走的人,他手裏握著大量的案源和顧問公司,帶了六個助理都忙不過來,時不常還需要借用他人助理幫忙開庭開會等等,縱然心有不滿,也不好表現出來。不是所有的人精都是律師,但所有的律師都是人精,能進這一行,還是進衡鑫這樣有江湖地位的律所,哪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再怎麽不滿,麵上也是和平相處的。當然,這份不滿之後還是無奈,要想橫著走,就要和李智偉一樣擁有足夠的案源,否則,就隻能貼著牆角走。

所以,安奕鳴撼不動這座大山,他也沒打算撼動這座大山,這不是說他害怕李智偉這個人,而是這是最基本的律師職業道德,如果做著金橋公司的法律顧問,掌握著公司打量信息,卻利用手頭資源的便利,搜集徒手可得的證據幫助公司的對立麵,“誠實守信,勤勉盡責”八字真言何在?

“學長,這家公司很牛對不對?牛又怎麽樣,欠錢還欠出理來了嗎?我已經把這件事發到微博上了,還@了不少大V,我就不信真就沒人管。”學生們顯然沒聽懂安奕鳴的話,不過安奕鳴也不指望幾個一年級的大學生能在寥寥數語中就能明白其中利害關係。

安奕鳴既然來了,他仗義執言的個性也不可能真的就甩手不管,他想了想又說:“金橋公司和我所在的律師所有合同關係,你們的事我確實沒辦法幫忙,但是如果你們還肯信任我的話,我願意再幫你們找一位專業律師。”

某種程度上,這算是一種不合法的潛規則,既然不能為顧問單位的對立麵代理案子,就可以把案子交給其他相熟的律師處置,不但留住了案源,表麵上也看不出任何違背職業道德的行為。但,在安奕鳴而言,這件事他之所以幫忙,不是因為這兩名工人多可憐,他做了這麽久的律師,可憐的人見得多了,他還真沒有一顆既柔軟又善良還寬容的紅心,他也幫不過來。況且,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就拿眼前這兩位工人來說吧,就算工作難找,不簽勞動合同、未保留任何在金橋公司工作的證據就一定是對的嗎?所有的事後為難都是因為事前的不慎,有些人說他們隻是因為不懂,可不懂就真的可以犯錯嗎?不懂就一定是別人的錯嗎?他肯坐下來,是因為眼前這五個法學生,他要讓他們知道,法律真的是可以解決問題的!

兩名工人對望幾眼,同時點了點頭。

“但是話說在前頭,律師不是慈善人士,收費是必須的,明白嗎?”

兩名工人連連點頭。

“如果你們三十多個工人都找同一個律師的話,平攤到每個人身上的費用會少一些。”

工人聽懂了安奕鳴的話,立刻出門打電話去了。

楊樂然有些不放心,追問著,“李智偉不會找你麻煩吧?你要不要先跟謝老師說一聲?”她已經給安奕鳴添過一次麻煩了,不想再讓他為難。

“不會!他雖然世故圓滑,但畢竟是專業律師,無非是在工人討薪路上添些麻煩罷了,小手段改變不了大方向。”安奕鳴站起身,悄然換了個話題,“很香啊,做什麽好吃的了?”

楊樂然還沒回答,那位女學生倒是搶著答了句,“樂樂姐烤了蛋糕,香草味的。”

安奕鳴對甜點並不感興趣,癟癟嘴的同時又聳了聳肩,楊樂然噗嗤一笑追了句,“還有清蒸魚,你愛吃的。”

很快,工人們就返了回來,帶來了肯定的答複,安奕鳴打電話給了毛曉鷗,一方麵是采光權案還欠著毛曉鷗一個人情,另一方麵是毛曉鷗在勞動法方麵確實很有造詣,可以和李智偉來個強強對抗。

問題解決了,兩名工人歡欣而去,五個學生又是一擁而上把安奕鳴圍在中間,七嘴八舌的開始發問,安奕鳴如何肯放得過楊樂然,一句你們樂樂姐可是法大的風雲人物,把楊樂然也拉進了“新聞發布會”,楊樂然何等樣人,說著清蒸鱸魚要出鍋轉身而去,而安奕鳴找不到借口,又不想離開,隻好繼續做學生們的十萬個為什麽。

苦中有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