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難念的經

雖然安奕鳴和高桐因為錢景華案生了些嫌隙,但兩人畢竟是多年的好同事好朋友,見麵總冷著臉也不是那麽回事,安奕鳴拉不下麵子,高桐卻先彎下腰,約了安奕鳴和林楓吃飯,還叫上了魏諾,算是蓄謀已久的一場求和宴吧。

魏諾與高桐的羅生門事件最終因為謝敏的說和,給當事人的賠償款由衡鑫所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有高桐和魏諾各擔一部分,表麵上是高桐和魏諾各半負擔了,但事實上高桐在付給魏諾其他幾個案件代理費提成款時特意多補了些錢給魏諾,算下來,這部分也是全由高桐負擔。

高桐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她某天晚上在辦公室翻找東西,從辦公桌抽屜的縫隙裏找到了那份消失許久的判決書。這是許多人都有過的經驗。一般辦公桌抽屜內部是空的,抽屜之間也不可能完全的嚴絲合縫,如果一個抽屜裏的東西放的太多,就極有可能在抽屜的推拉間被推進抽屜洞的肚子裏,接著就是徹底消失。那一天若不是高桐為了去摸滾到辦公桌下麵的筆,也不會拿手機當手電筒照明,更不會一不小心看到卡在抽屜之間的幾張白紙,也就不會伸長胳膊把白紙抽出來。隻是道歉並沒那麽容易說出口,畢竟表麵上是魏諾背了黑鍋,可除了把錢退給魏諾之外,心高氣傲的高桐真的就隻能請吃一頓大餐了。

即便如此,魏諾仍是有些不高興,在年輕氣盛的魏諾看來,這件事的根本並不在於賠償款由誰負擔,而是真相和責任人。不過正如安奕鳴勸他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魏諾剛剛入行也不得不在表麵上與高桐和好,高桐仍帶他出庭教他辦案,魏諾仍像以前那般認真辦事,隻是心裏的那道嫌隙很難愈合如初。

高桐是下了血本的,提前一個月在市區一家私房菜館定了桌,據說是海城最難訂桌的飯店,菜館離衡鑫所不過幾百米距離,步行即可,若晚間喝了酒,就不需要找停車場存車了。到底是女性,思慮周全。

四位同行,又是同所同事,自然有不少很多語言,和著精致菜品,小酌幾杯,算得上是賓主盡歡。

唯一的例外是快要結束時高桐接到的一個電話,電話響了兩次,第一次響時高桐臉色就微微有些變,不過她掛斷了,心不在焉地又說笑了一番;第二次響時,高桐皺著眉看了好一會才接了起來,聽了幾秒鍾,臉色越發的難看了。見高桐這副模樣,安奕鳴趕緊拉上林楓和魏諾離開,原來是約了高桐不喝酒,由她開車送三個男人回家,在她明顯是有事要忙的情況下,三個男人便互相攙扶著去打車了。

高桐去了母親家。一進門就聞到了濃重的酒氣。想都不用想,是邵瑉鈞又喝酒了。還喝得不少。

母親曹文華一見高桐見門,立刻迎了上來,眼睛先紅了,“你弟弟開車撞了人了!”

邵瑉鈞是高桐的弟弟,同母異父的弟弟。高桐父親高峻和父親曹文華在高桐四歲的時候離婚的,具體離婚原因,當時高桐年紀太小,並不十分了解,她唯一了解的是這對夫婦離婚後,曹文華匆匆再嫁,第二年就生下了兒子邵瑉鈞,自此幾乎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裏。父親高峻一生未曾再婚,把精力放在創業上,雖然給了女兒優越的生活條件,卻沒給她足夠的家庭溫暖,如今高峻把公司交給職業經理人,自己住到山裏麵,過起了半隱居的生活。高桐情感淡漠或許就與這樣的家庭有關。

邵瑉鈞小姐姐高桐五歲,不及高桐爭氣,勉強讀了個大專,如今已經畢業兩年多,卻連個穩定工作的工作都沒有,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勉強能吃飽飯,吃不飽飯也沒什麽,還有父母的老骨可以啃。

邵瑉鈞是曹文華和丈夫邵令文的獨子,他出生時邵令文已經四十多歲,中年得子本來就非常寵愛,再加上邵瑉鈞有先天性心髒病,即便不是嚴重到隨時可能致命的程度,也使得邵令文夫婦對兒子先天有些愧疚,更是舍不得打舍不得罵,把邵瑉鈞慣出一身的毛病,平時小打小鬧也就罷了,如今竟然幹出肇事逃逸這樣的惡事,曹文華終於著急了,給女兒打電話。

“你給他買車了?”曹文華和邵令文都隻是普通工人,如今退休,收入勉強小康,如今還住著幾十年的老公房,哪裏來的錢給兒子買車?

曹文華有些不敢直視女兒的眼睛,邵瑉鈞酷愛機械,尤愛汽車,甚至在一家修理廠做修車工,“廠裏的車。”

高桐聲音有些高,他還要給家裏添多少麻煩才能長大成人,“廠裏的車?是廠子自有車輛還是客戶的車子?”

“有什麽,有什麽區別嗎?”曹文華怯怯地問,隻盯著女兒的嘴,聽到也看到那裏吐出一句可怕的話,“有可能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

“那那那……”曹文華退後一步,跌坐到沙發上,哭喊了出來,“那可怎麽辦呀?”

高桐冷冷看著和自己有一半血緣的邵瑉鈞,他如今坐在沙發上,把玩著手裏的遙控器,眼睛留在電視上的籃球比賽直播,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恨得高桐想給他一個耳光,“喝了多少?”

“沒多少!”

“沒多少是多少?”

“沒多少就是沒多少!”

曹文華推了兒子一把,“好好跟姐姐說話。”

邵瑉鈞還是彎腰弓背的姿勢,隻揚起了頭,像個無賴似的,白長了那一張俊臉,“半瓶白酒吧。”

“隻半瓶白酒?”高桐不置信地再問一遍,以她對邵瑉鈞的了解,哪次喝酒不是白酒、紅酒、洋酒、啤酒混著來的。

邵瑉鈞白了高桐一眼,“還喝了幾瓶啤酒吧。”

“到底多少?”高桐對他喝了什麽酒、喝了多少酒完全沒興趣,但她必須大略估計一下他此刻血液酒精含量,畢竟邵瑉鈞酒量很好,若不是一身酒氣,真看不出來他喝了酒。

“怎麽問起來沒完沒了的?叫你回來是解決問題的,不是審我的!”邵瑉鈞啪的一聲把扔掉遙控器,轉身就進了房間,把門摔得山響。

高桐臉色難看至極,努力壓製著想轉身離開的雙腳。

曹文華想去看兒子,又怕女兒離開,畢竟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高桐有錢有人脈更是律師,這件事隻有她才能解決。曹文華連忙上前拉住女兒的手,哀哀求著說:“瑉鈞小不懂事,你別怪他,我去罵他。”

單薄的房門完全遮擋不住母子倆的聲音。

“出去好好和姐姐說。”

“她不是我姐。”

“媽求你了,這麽大的事,隻有她能幫你。”

“我不用她幫,擺出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給誰看呀?她是人上人,我們就是奴才啊。我不去!就是坐牢,我也不去!不去!”

“瑉鈞瑉鈞,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隻要你能過了這一關,媽媽就給你買車。”

“真的假的?”

……

高桐心越沉越低,仿佛是要掉進無限黑夜裏一般,看不見光,聽不到聲音,失了時間、失了距離。

“我喝了七瓶啤酒,紅酒……”邵瑉鈞倚在門框上,眼睛盯著屋頂,仍舊不看高桐。

高桐無力地擺了擺雙手,又問:“人怎麽樣?”

“我沒事,再喝七瓶也沒事。”

高桐強壓著火氣,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強調著,“我問的是對方怎麽樣了?”

邵瑉鈞眼珠子轉了幾轉,“應該沒事吧,我就是追了個尾,他開了輛巨豪的賓利,安全係數不是吹出來的吧?車屁股是被我撞毀了,但是人肯定沒事。”

“報警了嗎?”高桐隻有用對待當事人的態度對待邵瑉鈞,才能做到心平氣和。

邵瑉鈞看白癡似的看高桐,“我不是笨蛋,喝酒了誰敢報警啊,那還不得進去待幾年。”

“你也知道喝酒開車要進去待幾年你還敢開?”高桐的火氣被這一句話激了出來,“不能找代駕嗎?不能打車嗎?是不是喝了點酒就以為自己天下第一,無所不能,給你駕飛機你也敢開?你知不知道,如果那個人重傷了死亡了,你就是逃到天邊,也會被抓進去待上幾年。”

邵瑉鈞一個白眼甩到了天花板上,壓根就不理高桐,或許他以為高桐在恐嚇他,她總是這樣,不管是做什麽事,總會先把做壞了的後果說一遍。就比如前段時間邵瑉鈞想和朋友合夥開個修理廠,要高桐幫忙寫合夥協議,而高桐幹脆寫成了一個公司章程,還說合夥是無限責任、公司是有限責任,如果修理廠經營不下去,不至於出現怎樣怎樣的惡果。他還沒考察市場、沒投資、沒租房、沒裝修,她就說這樣的話,是見不得他好詛咒他嗎?不安好心!

曹文華驚跳,眼淚奪眶而出,“桐桐,真這麽嚴重,這可怎麽辦?”

“媽你甭聽她嚇唬人!”

“我嚇唬你?!我告訴你邵瑉鈞,你現在立刻馬上換好衣服帶上你的藥跟我去醫院,否則誰也幫不了你。”高桐也甩上門,負氣而走。

約莫一刻鍾後,曹文華拉著不情不願的邵瑉鈞下了樓,上了高桐的車,去了離家較近的市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