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趙家之行

趙慧發給安奕鳴的微信內容是“周六是否有時間,我媽想讓你來家裏吃頓飯”。這幾乎是等於見家長的一條微信,即便安奕鳴不是當著楊樂然的麵打開,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僅是見麵了兩次,這樣的要求是有些唐突了,安奕鳴相信這個邀請並不是趙慧的本意,他也可以拒絕,隻是趙慧已經把話說到那樣的地步,由不得他構思什麽拒絕的台詞,他是去也要去,不去也是要去的。

這感覺比他要見連博還要差。

即便心不甘情不願,基本的禮數安奕鳴還是懂得的,權當是拜訪長輩吧,他在前一天就買了兩盒海參,既不張揚,又不貴重,拿在手裏還不顯山露水的。總之是拜訪長輩的上佳禮物。

趙爸爸也在這件事令安奕鳴非常吃驚,他說了句打招呼的話後就一直沉默著,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而且他沉著臉坐在沙發上的樣子也給了安奕鳴不小的壓力。這感覺有些類似於讀書時的晚自習,即便老師不會一直都在,但教室靠近走廊的牆壁上有一麵窗戶,會給人莫名的監視感,做不到徹底安心的睡覺聊天看小說。而且趙爸爸是軍人出身,自有一臉威嚴,安奕鳴的這種感覺尤甚。

趙媽媽的態度完全不同於趙爸爸,她表現得非常熱情,親自開門把安奕鳴迎了進來,直接拉坐到沙發上,刨根問底了起來——多大了、家裏一共有幾口人呀、父母都做什麽工作的、安逸為什麽三十歲了還不結婚、安爸爸和安媽媽是否有隨安奕鳴生活的打算等等。

中年婦女慣有的瑣碎絮叨,令安奕鳴有些不爽,安媽媽要是這麽絮叨他,他能轉身就走,但這些話確實是母親第一次見女兒男朋友時想問的,安奕鳴如何也不能反駁一位母親的關心。或許更深層次的原因在於安奕鳴麵對陌生人時無需尷尬,不過是要調動更多的紳士細胞阻攔自己懟回去的衝動罷了。

趙慧見母親問起來沒完沒了,特意大聲喊了安奕鳴一聲,“過來幫我擇菜啊。”

安奕鳴當然是想躲進廚房的,心裏還暗暗謝了趙慧一聲,隻是他才剛剛起身,就又被趙媽媽拉住,老人一臉堆笑地問:“你姐姐為什麽和你一起住?是長住呢還是暫住?她這一兩年會結婚嗎?不結婚有沒有買房子的打算?”

這話是有些冒犯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見過兩次的緣故,每次見麵安奕鳴又都表現得順從又好脾氣,趙媽媽完全不把他當外人,問的這些個問題又直接又犀利,但是這讓安奕鳴怎麽回答?且不說安逸到安奕鳴處居住是他主動提議的,單說姐弟情感也是應當應分的,再說他有什麽必要對外人談自己的姐姐?總不能說安逸辭職,為了瞞著父母不能久住家裏,才躲到自己那裏去吧!

壓製著心裏的不滿,安奕鳴應付著說:“我工作太忙,她來照顧我而已。”

“忙?律師的工作很忙嗎?”趙媽媽一臉驚詫,在她的觀念裏,世界上最忙的人是法官,是她的女兒。不過趙慧很忙是真的,她年輕,業務能力強,又在案件出名雜亂的民一庭,去年的結案數量是全院第一,其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安奕鳴連連點頭,“我們這個工作吧,不分黑白,更沒有休息日,客戶什麽時候找,就要什麽時候待命。”實際情況當然不至於如此,安奕鳴是有上下班時間,而且越是忙碌他越是要睡個安穩的午覺,午休時誰要是打他電話,他能破口大罵。

“你工作忙,慧慧也忙,總不能一家兩口都忙得不顧家吧?”安媽媽沉吟片刻,又說:“慧慧說你是律師,就是動動嘴皮子、出出庭,能有什麽好忙的?再說,你又不用坐班,也不用打卡上下班,時間可比慧慧自由多了,時間上自由了,想幹就幹,不相幹就不幹嘛。”

這不僅僅是趙媽媽對安奕鳴個人的誤解,而是大眾對律師的誤解!大眾總是認為律師不過是耍嘴皮子功夫,甚至有個“訟棍”的惡名,在法庭上是如同攪屎棍一般的存在,律師也不需要什麽真功夫,畢竟案子是法官在辦,對律師來說經營人脈才是最重要的,平日裏喝酒、宴請才是重點。

事實上,律師是個非常倚重經驗和學識的行業,人脈和關係固然重要,但法律功底更為重要。於此鬱飛倒有一番經典評價:法官和律師雖然從事的都是法律工作,但法官可以在拿到案子後學習,甚至可以在庭審後學習,但律師不行,谘詢電話打到案頭,如果律師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客戶也就失去了。法官的學習是在大量案件的基礎上累積的經驗,而律師則是通過不停地充電來積累知識,畢竟就案子數量而言,律師比法官還是差得多。所以安奕鳴每年花在培訓上的費用數萬不等,加班更是家常便飯,雖然他經手的案子比趙慧要少得多,但法官隻對庭審和判決負責,而他接到一個案子後,要經曆了解案情、總結利弊、尋找突破口、尋找證據、分析對手、製作庭審計劃等等。

當然,還要花大量的時間應對當事人,法官可以掛斷當事人電話,律師卻不可以,遇到話癆接電話接上個把小時、就某一個問題說個三遍五遍、被咒罵甚至被打都是見怪不怪的了,安奕鳴已經有好幾次任對方在電話那頭胡言亂語,而他放著靜音該幹什麽還幹什麽。換言之,同樣一個案子,安奕鳴的著力點與趙慧完全不同,他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處理事務性工作,而趙慧處理的都是他已經刪選和總結好了的。

一直順從倒顯得矯情了,安奕鳴直截了當地回了句,“趙慧工作時間固定,更能照顧您和叔叔吧?”

“話可不能這麽說,慧慧是中院入額法官裏最年輕的,有大好前途……”趙慧確實是值得父母驕傲的好女兒,名校畢業,中院法官,業務能手,調研才女,趙媽媽有這樣的想法不足為奇,畢竟在趙媽媽這代人眼裏,趙慧是吃官糧的,是“官”、是“公務員”,比安奕鳴這個個體戶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如果真的兩口子有一個要犧牲,當然是安奕鳴。

“媽!”趙慧已經聽不下去了,她捏著兩根香菜走出廚房,“奕鳴,你來幫我打個下手!”

安奕鳴解開袖口的口子,“也別打下手了,我來做吧!”

趙慧眼睛一亮,“安大律師竟然會做飯?”她對安奕鳴的好感主要是來自於庭審,他頭腦清醒、為人正直,從不在細枝末節上兜圈子,庭前準備做得漂亮又細致,而且他庭審時總穿著筆挺合身的西裝,還要搭上領帶,在一眾T恤、Polo衫中總顯得格外得文質彬彬。雖說人不可貌相,但趙慧就是貌相了。對於不會做飯的她來說,下廚這項技能又成了妥妥的加分項。

“我不但會做飯,還會下毒呢,敢吃嗎?”安奕鳴斜著眼瞥了瞥趙慧,示意她把圍裙解給自己。

“你敢下,我就敢吃。”趙慧會意,把圍裙解下來遞給安奕鳴,但安奕鳴手裏已經拿著一條魚,他懶懶地張開手臂,趙慧隻得踮著腳尖伸長手臂把圍裙掛到安奕鳴脖子上,又繞到身後,再他係上帶子。

這圍裙平時是趙慧在用,她個子雖然不矮,但很瘦,站在安奕鳴身後被他的身形擋的嚴嚴實實的,她的圍裙係在安奕鳴身上,生生短了半截,上端更靠近胸口,下端則剛剛遮擋住上衣,顯得很滑稽。

“酸甜口還是鹹鮮口?”安奕鳴嫻熟地給魚去鱗,切花刀,隨口問了句。

趙慧咋舌,“一頓便飯而已,有必要這麽專業嗎?話說看你這身手,經常下廚吧?”

安奕鳴沒理她的調侃,又問:“你爸媽喜歡吃什麽口味?這我可不能在第一次見麵就給二老留下不好的印象!”

“唉。”趙慧歎了口氣,“我媽媽那個人確實是……希望你不要介意。”

安奕鳴聳了聳肩,“罷了罷了原諒你了,隻要你告訴我他倆喜歡吃什麽,這樣一會兒在餐桌上,或許我還能避開交叉詢問。”

如意算盤打歪了。

雖然安奕鳴做的飯深得趙爸爸和趙媽媽的喜歡,趙爸爸甚至開了一瓶好酒,若不是安奕鳴表示自己對酒精過敏,軍人做派的趙爸爸可能會和他來個一口悶,但趙媽媽完全沒有吃飯的心思,問得比剛才更細致,甚至對安奕鳴在南郊買房這件事頗為不滿,表示南郊距離中院太遠,趙慧上下班太不方便,趙慧幾次三番偷偷踢趙媽媽也沒能阻止她問下去的欲望。

安奕鳴麵上非常的平靜,有問必答,來了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是不知道這份平靜來自於他完美的演技,還是來自於他應對陌生人的那份嫻熟,甚至來自於他對趙慧的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