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扭曲現實

許是因為與楊樂然和趙慧共處一室的尷尬,安奕鳴結束三天會議並沒有隨謝敏一起返回市區,而是在酒店多住了一晚,早上坐早班車直接回衡鑫所。很久沒見過清晨的海城,人少,安靜,略有些涼,空氣中是晨霧和青草的味道,沿海而建的海濱公園是海城風景最美的路段,有零星的晨跑者和早起晨練的老人點綴其間。

安奕鳴走進衡鑫所是早上七點,原以為辦公室會空無一人,沒想到一進門就聽到林楓有氣無力的聲音,像蚊子似的嗡嗡著,“何先生,我確實是你的律師,也確實陪同您開過一次庭,但我不是你的私人助理,不可能是24小時stand by,你早上五點多就給我打電話我權當是鬧鍾叫醒,可是你要求我現在立刻馬上出現在你家門口這件事難度太大,我做不到……我是律師,幫你解決的也隻是法律問題,而不是你的貼身保鏢……對方威脅你,你就報警呀,聽我說,拿出手機撥打110……可以可以,如果你認為我提供的法律服務不符合你的要求,當然可以解除合同,而且解除委托合同是法律賦予你的權利……賠錢?我們又沒收你錢,你哪裏來的損失,就算有損失也是你自己造成的,與我無關……你看你……這麽說話可就沒意思了……”

那頭的人應該是何鑫了!

安奕鳴拍了拍林楓的肩膀,林楓瞥眼看到是安奕鳴,連忙順勢說:“我這有事……大早上就不能有事啊,你還不是大早上五點多就給我打電話嗎?再見!再也不見最好!”他“葛優癱”一般倒在椅子上,“我的師父呀,您可是給我添了大麻煩了。”

安奕鳴斜斜坐在桌上,滿臉堆笑,“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林楓沒好氣的白了安奕鳴一眼,“還不是楊法官的舅舅何鑫。我已經接了他不下五十個電話了,來電時間分散到每天二十四小時,不分黑白不分早晚,不管我是否在工作,內容也不僅限於采光權案,還順帶谘詢了他七大姑家八大姨的女兒的同學的男朋友的叔叔的離婚案、他好哥們的同學的鄰居的朋友的股權分紅案。我快崩潰了。”

林楓是個夜貓子,但不代表不論多晚都可以打電話找他,對律師來說,難得有個安靜完整的晚上時間,不管是學習還是寫法律文件都是極好的,接連幾個晚上都不能安心做事,林楓殺人的心都有了。

自從那次林楓看完現場給何鑫打了個電話後,何鑫就把林楓當成了自己人,每天分早中晚的打電話匯報情況,一時說湯峪在家裏如何如何吵鬧啦,一時又說小區監控如何如何難搞啦,還要附帶上自己的法律意見,弄得林楓很是無所適從。

一般而言,有那麽幾類委托人是律師最為頭疼的,譬如沒有誠信、自以為是、不尊重律師勞動、隻求勝訴結果不管實際情況等等。而何鑫恰恰兼具了這幾類委托人的所有缺點,最不幸的是還完美地避開了優點。何鑫對林楓描述的事發經過幾番變化,甚至很多細節完全對應不上,累得林楓開庭當天還要提前約見何鑫,做最後一次確認。毫無意外的是在庭審時又變了,為此法官認為林楓不做庭前準備將他好一頓批評,何鑫更是在法官心裏留下了極差的印象。

案件已經進入二審程序,何鑫對庭審程序還是有些了解的,他到某大型搜索引擎網站上搜索了些法律條文就自視甚高,明知自己的水平不足以解決問題,卻又擔心林楓把他當法盲不盡心盡力地辦事,時不常的還漏出一兩句所謂的法言法語,以示自己還是有些水平的,能分辨出到底是盡心還是敷衍。最令林楓無法接受的是,何鑫完全不尊重他,根本就是把林楓當成了自己的私人助理,不分白天黑夜地打電話不說,那態度頤指氣使地令人作嘔。

“他以為他是誰呀,把我當下屬來使喚,且不說合同雙方地位平等,就算我是他的雇工,也要有上下班時間的吧?我沒找他要加班工資和經濟補償金,他還要意思給我提要求。”林楓好一頓牢騷,然後唉聲唉氣地說:“我要是解除了代理合同,你不會怪我吧?謝老太不會殺了我吧?”

一審時,安奕鳴也被這樣騷擾過,但他性格比林楓強硬了那麽幾分,掛斷過幾次,不接過幾次,這大約也是何鑫能在法庭上說不再需要安奕鳴代理的根本原因——何鑫並不信任安奕鳴,他認為安奕鳴所做的一切都是敷衍,否則為什麽不接自己電話、為什麽不在法庭上把對方反駁的毫無招架之力。大約,楊樂然也遭遇同樣的“騷擾”吧。鑒於普通人法律知識的欠缺,遭遇法律糾紛時會本能地抓住身邊人,包括從事法律工作的親朋、自己的律師,甚至是法官,這可都不是他們騷擾律師的理由。

律師隻是一份工作,而已!

正如謝敏所說,這起案子打得完全不是法理知識,在底層摸爬滾打過多年的林楓確實比一畢業就進律所工作的安奕鳴強得多,他幾次三番重返現場,給何鑫這樣世故的人留下極好的印象,更襯托地安奕鳴的不專業,“你要有這本事,我不單不怪你,還請你吃大餐。”安奕鳴始終過不了被趕出法庭這一關,即便何鑫是楊樂然的舅舅,他也很難對他有好印象,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很擔心何鑫給衡鑫、給謝敏添麻煩,如果能趁機解除合同,對彼此未嚐不是好事。

林楓也知道解除合同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又牢騷了幾句後,正色說:“庭審還算順利,不過法官對我們提出觀點並不十分認同。”

采光權案的一審,多少和何鑫的自暴自棄有關,他是個極端好麵子的人,被告上法庭完全不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了錯,而死湯峪告他是不給他麵子,甚至第一次庭審時根本就沒出現。但同時他又做不到徹底的置之不理,否則也不會找到已經離開法院係統多年的楊樂然了,更不會有第二次庭審積極應訴,仍舊就轉不過基本事實——壁掛式太陽能確實影響了湯峪南側大臥室的采光,進而敗訴的後果。

想要扭轉一審的頹勢,第一要有更強硬的證據,更切實的法律依據,第二要給法官留下更好的印象,畢竟湯峪是殘疾人,占了個弱勢群體的先天優勢。所以林楓想從兩個角度去打二審。第一點當然是安奕鳴在一審時強調卻沒有被法院支持的觀點,整個小區幾乎家家都用壁掛式太陽能,且該壁掛式太陽能是開發商安裝的,湯峪在購買房屋時就應當是知情的,即便不知情,也是開發商侵犯其日照權,而不是何鑫侵犯其采光權受,這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訴。第二則是林楓返回現場時候發現的一個細節,湯峪家的窗簾一直都是拉著的,既然湯峪不需要采光,就無采光之權益,何鑫的侵權就無從談起了。

湯峪因為事故失去雙腿,幾乎是一夜時間失去了健康、工作,女朋友和家人更是棄他而去,心理難免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甚至在產生避世、避人心理的同時,也產生了受迫害妄想的心理,這和丁晟睿那種不善人際交往的躲避不同,湯峪是受迫害妄想兼輕微的反社會人格,他甚至認為自己遭受的苦難是別人造成的,那麽“別人”這一整個的群體都應該對他負罪。所以湯峪會把窗簾拉的嚴嚴實實,防盜網建的密密匝匝,也會因為何鑫的噪音過高而報警,更能忍得住數日、數十日地對何鑫的敲門聲不理不睬,而後驚天炸雷般訴了個采光權案。

“因為證據?”安奕鳴問,這是庭前和謝敏討論案件的時候就想到的,謝敏很欣賞林楓選的這個訴訟角度,但對能否取得有力證據表示不安。

林楓點了點頭,“確實,法官說對湯峪的心理判斷隻是臆想,沒有證據,自然而言就不能作為定案依據,況且我去看現場那一天湯峪拉上了窗簾,不代表湯峪一直都拉著窗簾。而且,師父,我一直在擔心那個細節。”

“什麽細節?”安奕鳴挑高了眉。

“就一審時法官判我們輸的最重要原因,何鑫私自調整壁掛式太陽能的角度這件事,除非第二個點能被法官接受,否則就是打到省高院,何鑫還是要輸。所以,我還是要想辦法在這件事上做做文章。”

安奕鳴也有些生氣,何鑫的這個小心眼使得案子最有利的第一點不成立,就必須要在最難舉證的第二點上下更大的力氣,“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要不是……”

“要不是楊法官的緣故,你就不接了對吧?”林楓笑嘻嘻地說:“事後諸葛!案子已經接了,再難再苦也要盡心盡力辦好,這可是你教我的。”

安奕鳴看了眼手表,說:“先請你吃早飯,再找個地方休息一會,然後十點去中院做蜂蠟案的調解,怎麽樣?”

“我說師父,你和趙法官是不是在談戀愛呀?這麽說的話,她就是我的準師母……天呐,你我師徒都要申請回避,這日子可沒法過了!”林楓唱念做打,惹得安奕鳴大笑,原本陰霾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八字還沒有一撇。”

“可八字一共才兩撇!”

“我發現你對八卦的關心程度遠大於法律,怎麽不去做狗仔?”

“我沒做過狗仔嗎?你都不知道我和思思蹲守了多少天才找到相親相愛的那對父女倆,艾瑪我得好好給你說一下,這對父女那個辣眼睛呀,絕對是我畢生遇到最毀三觀的案子。”

林楓一邊絮絮著**父女的**故事,一邊隨著安奕鳴逆著上班的人群,吃早飯去了。衡鑫所樓下有一家餛飩,味美價廉,24小時營業,是很多加班狗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