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仇人見麵

騙一個瞎子有時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有時候卻是一件很難的事。

他們眼睛沒有別人的好,但聽、嗅、觸感卻比別人靈敏的多,明月甚至更加靈敏。

祭山的聲音、祭山的手,幾乎和師父的一模一樣,但假的就是假的,明月在握著祭山雙手的那一瞬間,就立刻知道了,這不是師父。

她很想抽出腰間軟劍,殺了這個假師父。

手已經放在了腰間,房間裏忽然出現了一聲響動,讓她冷靜了下來。

就這樣殺了祭山,即冒險又太便宜他了。

這些年祭山都做了什麽,他那個私生子又在哪裏?誰一直在保護他?進了《山海經》的陌生人和他有沒有關係?

現在殺了祭山,又如何挽回祭門在江湖上的聲譽?

明月忽然意識到,祭山現在不僅僅隻是祭門叛徒這麽簡單。

“師父,說了這麽久,我們進去吧,讓我和兩位兄弟見一見。”

房間裏麵有一股腐敗的氣息,更多的是屍體的味道。

角落裏麵的一堆東西裏正在有東西在往她身邊蠕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是一個小孩子,隻有十歲,有一雙非常明亮、非常好看的眼睛,這樣的一雙眼睛,能在殺人的時候留下晶瑩的淚珠。

他的鼻子挺而翹,嘴唇紅潤而柔軟,能夠說出世上最好聽的謊話。

剛才花忘言被抓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一直聽著院子的兩個人在說話,此刻正在用手揉著眼睛,做出一副剛醒來還睡眼惺忪的樣子。

他明明可以走出房門,正正經經的去聽,可他偏要偷聽;明明知道偷聽已經被發現了,但還是下意識的做出了這個舉動。

祭山當然知道他有這個毛病,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很欣賞的看著他。

“小孩,你過來,見見你的姐姐。”

這個小孩沒有名字,也不知道父母是誰,生下來就養在這裏,。

有時候喊大漢哥哥,有時候又喊爹爹。

小孩走了過去,帶著一種對明月的好奇,還有一點點對陌生人的害怕,他看清楚明月的眼睛看不見的時候,臉上就露出了一種很興奮的表情。

“姐姐。”

他的聲音很好聽,就像是清晨的露珠一般清亮而脆弱。

明月知道這個小孩就是花忘言口中的小變態,從他的腳步和說話聲判斷出了大概的體型。

即使看不見,她也知道小孩身上穿的一定是破破爛爛,還帶著一股惡心的味道。

“你好。”

明月淡淡的回應,她忍受不了不潔的東西和氣味,這個小孩身上的味道讓她忍不住微微抬高了頭。

小孩看出了明月的忍耐,眼睛裏閃過了一絲興奮。

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手指放在了她的腕上。

果然,明月皺了下眉頭。

小孩知道這樣做會讓她非常的不開心,但這個小孩就喜歡讓人不開心,隻有別人不開心了,他才會開心。

他拉著明月的手,就像是見到了自己的親生姐姐一般。

“姐姐,你真的來了?我從小滅有爹娘,是大哥養我這麽大,我一直都想有個姐姐陪著我說話,陪著我玩……可惜抓來的那些女人一個比一個醜,一個比一個凶,從來滅有姐姐這麽好看溫柔的。”

一邊說,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

他的手又冷又濕,讓明月想起了小時候,師傅帶她去南麵的青丘之山,她貪玩落水,水裏有一隻赤鱬(《山海經•南山經》:青丘之山。英水出焉,……其中多赤鱬,其狀如魚而人麵,其音如鴛鴦,食之不疥。 )咬住了她的胳膊,還有一隻沿著衣袖鑽進了她的衣服裏。

那種滑溜溜又讓人無法控製的感覺讓明月幾乎要叫出來。

她猛地推了小孩一下,讓小孩離她遠一點。

小孩的身子很輕很軟,被她推的後退了幾步,撞在了桌子上,打翻了上麵的燈。

燈掉在地上,火點燃了燈罩,發出了刺鼻的氣味。

明月心中一動,想到了什麽,這種氣味是皮子燃燒才會有的味道。

小孩跌坐在地沒有哭叫,而是很遺憾的看著正在燃燒的燈罩,很遺憾的說道。

“真是太可惜了,這可是大哥畫了好幾天才做好的燈罩,要知道人的皮其實是和年齡一起增長的,年紀越大皮越厚,這老家夥又中了毒,皮厚的厲害,大哥做這個燈罩,光是打磨弄薄就用了很長時間……姐姐還沒有摸過就燒掉了,真是可惜!”

他一邊說著,一邊得意洋洋的看著明月。

“你把大哥的燈罩給毀了,他會很生氣的。”

明月已經明白過來,這個燈罩是師父的皮做成的。

她腕間的銀絲已經飛了出去,卷起那個燈罩飛回手中,按滅了火。

燈罩已經燒了大半,握在手上還有餘溫。

明月站在那裏,雖然看不見,但是能感覺到小孩和師父的目光都在盯著她。

她想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因為手裏握著的是她的師父留在世間的最後印跡。

她已經接受了真正的師父已經死了的事實,可現在手中握著的這點燈罩卻讓她感到既憤怒又惡心。

花忘言說的沒錯,這些人就是變態。

師父忽然伸出手來,接過了那張小小的燈罩,神色不明的看著她。

“明月,你好像一點都不害怕?”

“我為什麽要害怕?這是我的仇人。”

小孩從地上爬了起來,剛才明月推他的時候,他故意往桌子上撞,就是想把這個燈罩撞下來。

他很想看看明月會有什麽反應,但明月一點都沒有害怕,也沒有驚慌,讓他有些失望。

不過沒關係,他會讓明月知道這裏是個什麽地方,也會讓明月知道她真正的師父已經死了。

小孩知道明月是誰,他對明月還沒有時間結怨,可他很樂意耍弄一個瞎子。

沉重的腳步聲又出現了,那個大漢走了過來,他已經教訓了一頓花忘言,現在來看看明月。

還沒有進來他就聞到了味道,看了看小孩,又看了看沒有燈罩的油燈,抬起手對著小孩就是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很重,沒有因為小孩是個小孩就減輕了力度。

小孩被打的頭偏向一邊,嘴角出血,但他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也不敢捂住臉,站在那裏眼淚立刻流了出來。

大漢似是已經看慣,毫無感情看了他一眼,上前走了一步把他提了起來,手探進了他的衣服裏摸了一下。

“七天。”

說完,就把他扔到了地上,轉身進去了。

師父就在旁邊微笑著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明月忍不住問了一句。

“七天是什麽意思?”

小孩臉色煞白,但聽到這句話之後笑了起來,像是在嘲笑明月。

“七天的意思就是七天之後就要從我的身上取下皮來,這件事我從小就知道,因為大哥養我的就是為了我的皮。姐姐你還不知道吧?我大哥可是小皮門的掌門,專門做人皮麵具,像我這樣從小就養來做的麵具,可是要賣五千兩銀子呢!”

他的話裏都是滿滿的驕傲,並不覺得七天後自己的皮要被扒下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一個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把自己皮給別人做麵具,這種事情明月之前連想都不敢想,但此刻居然就在眼前。

明月也知道了,為什麽剛才祭山說被囚禁的人隻不過是畜生而已,他們也在為這個大漢提供人皮。

江湖上人人憎惡又人人想要的人皮麵具,就是從這裏出來的。

這個小孩子對自己的命運非常的明白,不但沒有感到絲毫的悲傷,反而還有一種感激。

“大哥能用我的皮是我的榮幸,江湖上的那些名人能用我身上的皮做的麵具更是我的榮幸。”

明月呆呆的站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聽見祭山說道。

“你能這樣想就很好,做人要知道感恩,你大哥養了你,你必定是要報答他,別說隻是一塊皮,他就算是要了你的命,你也不應該怪他。剛才他打你也是為了讓你聽話,你應該知道,要在這裏活下來,就要好好聽話。”

小孩點點頭,用一種很認真的語氣回答。

“我當然不會怪他。”

祭山很滿意他的回答,伸出手把他拉了過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膝上,溫和的揉了揉他已經腫的半邊臉。

“你這個姐姐是個很好的人,原來在山裏我和她相依為命,她把我當成父親,我也把她當成女兒;現在她來了我們這裏,你不要欺負她,要把她當成姐姐來照顧,要不然我就打斷你的手。”

他說話的聲音很溫柔,臉上還帶著笑意。

小孩從祭山腿上下來,認認真真的同明月行了個禮,同剛才那個狡猾的小孩判若兩人。

“姐姐,我剛才是和你開玩笑,你要是原諒我,就摸摸我的頭吧。”

他蓬頭垢麵,頭發就像是雜草一般,還散發著一股詭異的味道。

剛才他就知道了一件事,如果他是個又幹淨又可愛的正常孩子,明月肯定會摸摸他的頭,說不定還會把他當成弟弟來看。

但他現在這樣,會讓明月很為難,他就喜歡看別人為難的樣子。

明月原本很厭惡他,但是剛才發生的事情讓明月覺得這個小孩實在是可怕又很可憐,即像是一隻待宰的豬,又像是一隻伺機咬人的野狗。

明月突然覺得心情很沉重,這間房子裏的人,居然沒有一個是正常的。

她抬起手,真的在小孩的頭上輕輕的摸了摸,既不敷衍也不為難。

小孩抬手放在嘴邊打了個哈欠,掩飾了怨毒的眼神,他重新回到剛才的破爛堆裏睡下。

等到師父和明月離開這裏之後,他就從破爛堆裏摸出來一個磨得很薄的石頭,邊緣鋒利,那是他的武器,他賴以離開這裏的武器。

他還是個孩子,但比成人還要厲害。

武林的渾水已經被攪動,小孩雖然在這深山,但知道的隻會比明月多。

在明月來之前,他就已經在心裏計劃好了,該如何利用這上好的機會。

如果他注定要死,那其他人也別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