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確認
風吹過了樹林,遠處花忘言的尖叫聲又傳了過來,伴隨著廝打,一聲接著一聲,漸漸的近了。
那個拿著斧子的大個子已經抓住了她,正拖著她的頭發往這邊過來,花忘言一邊掙紮一邊怒罵,手裏還拿著一塊石頭往這個大個子的胳膊上猛砸。
花忘言雖然瘦小,但力氣卻不小,石頭在大個子的胳膊上砸出了“砰砰”之聲,但他一點感覺都沒有,臉上戴著的人皮麵具在月光下青白而舒展,似乎根本感覺不到花忘言的動作。
大個子拖著花忘言過來,看都沒有看跪著的明月一眼。
站在師父麵前,一言不發,隻是把花忘言摔在地上,就像是在摔什麽東西一樣。
花忘言悶哼一聲,疼的蜷縮起來,嘴上到是一點都不停下,還是在破口大罵。
師父看了看她,對大個子發了話。
“帶下去吧,大晚上的聽著怪瘮人的。”
大個子依然一言不發,抓著花忘言的頭發把她往房間裏脫去,路過那對破爛時隨手撿了塊布就塞進了她的嘴裏。
花忘言被拖進了黑暗裏,很快就沒有了聲音。
師父又說道。
“你是不是想為她求情?她可不是個好東西,她和我們的仇人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那個死去的雲雲,就是派來的奸細。”
明月心裏一驚。
“師父怎麽知道雲雲已經死了?”
師父輕笑了一下。
“我不但知道她死了,我還知道她在哪死的,現在在哪。祭門能夠守住幾萬座山,這座山裏發生的一切我都知道。”
明月猶豫了一下,問道。
“幾天前,有幾個山賊死了……”
師父沒有說話,明月等了一下,大著膽子問道。
“可是師父的人殺的?”
“你在怪我?”
明月沉默了,她本不擅長說謊。
“我殺他們,自然有殺他們的理由。”
“哪些被囚禁的人呢?”
“他們不是人。”
明月聽不懂這句話,師父又說道。
“他們隻是畜生而已,就算是人,也不歸我們祭門管。”
他摸了摸腿。
“這世上除了我們祭門,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門派,世人容不了他們,隻能到這深山遠林裏待著。我下山之後就遭到了伏擊,如果不是這個大個子,我根本就不可能活下來,他們原來是我的朋友,現在也是我的恩人。”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冷酷。
“祭門出山,必定要染血整個江湖。明月,你要是不能認同這個,我放你走。”
明月趕緊回答。
“我聽師父的。”
坐在輪椅上的師父看著明月既驚惶又不敢反駁的神情,無聲的笑了出來。
他的心情很好,對自己很滿意,因為他就是祭山,明月的仇人。
真沒有想到,十九年前那個女嬰居然活了下來,雖然瞎了,還在江湖上攪出了一番風雨。
師兄是個好人,但也是個傻子。
教出來的徒弟也是個傻子,一點都不會撒謊。
對付這樣的人很容易,因為這個屋子裏的人有很多種奇怪的東西來讓人說真話。
祭山抬頭看了看風中的樹葉,當年師父的眼光真的很好,知道師兄是祭門最可靠的人,但師父的眼光也很不好,居然讓師兄教自己。
師兄的運氣也不太好,因為自己從長相到身高都很像年輕幾歲的他,才會無比的信任自己。
祭山看著跪在地上的明月,心情很好。
“你起來吧,跪在地上也怪冷的。”
他伸出手,像是要把明月扶起來,但指尖剛剛接觸到明月就要收回去。
明月卻已經向前抓住了他的手,讓他愣了一下,這個瞎子還是有些不相信他。
不過他也算到了這一步,為了偽裝成師兄他早已練就一種“鎖息功”,能夠讓人身上任何一處肌肉消失。
小偷喜歡練“縮骨功”,便於行走在狹小的地方,但其實“鎖息功”才更管用,當然,付出的代價也很大。
這雙手為了能變成和師兄的一模一樣,那個大漢費了很多功夫,他也受了很多痛苦;幸好明月看不見,否則他這張臉也要好好的變一變了。
但一想到《山海經》,一想到自己的孩子會因此得到整個江湖,什麽代價都值得。
果然,明月握住這雙手之後,整個人就在微微的顫抖。
師父的手幹枯、細瘦,就像是一雙骷髏的手,手掌上的繭,細微的傷疤。
曾牽著她在《山海經》裏學會辨認各種草藥,教會她如何使用腕間機關裏的銀絲,最後還把守住群山的責任傳給了她。
還有那件鬥篷,夾雜了九尾狐的毛,小時候天冷,師父害怕她會著涼,給她當成被子來蓋。
“你現在相信我了吧?”
明月的手慢慢的放開,低頭回答。
“師父……你……我找了你很久,以為你已經遭遇不測了……”
祭山抬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胳膊。
“明月,我之所以不讓你下山,就是因為你太過單純,從沒有接觸過外邊的世界,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壞,人有多壞;你不聽我的話擅自下山,本來是件該罰的事,但你居然也長了點心思,我也就不怪你了。”
明月低頭不語,似乎正在為自己剛才的猜疑感到羞愧。
他看著明月。
“我知道你一下還無法接受,畢竟在《山海經》的日子裏,我對你是太放鬆了,幾乎把你已經給教壞了。‘祭門不殺人’這句話,你最好現在就把它忘了。你是祭門掌門,妖刀是你的,秘密也是你的,江湖也遲早都是你的。”
明月輕輕的點了下頭,忽然伸手把帷帽上的紗揭開了,露出了她的眼睛。
她抬起頭,眼前還是一如既往的黑暗。
月光灑在她的眼睛裏,閃著點點光芒,讓人感覺她的眼睛看得見。
“師父……你能不能告訴我,祭山死了嗎?是你親手殺死的嗎?”
祭山沒有說話,眼神在她的臉上轉了幾圈。
明月的眼睛因為剛才哭過而發紅,臉上還帶著因為過於震驚而倉皇失措的神情,渾身還在微微顫抖。
這種突然的變故,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很難接受,更何況她還隻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女孩子。
她是個單純的人,根本還沒有學會如何隱藏自己的情緒。
祭山歎了口氣,心裏卻很開心。
偽裝師兄並不隻是想要騙妖刀秘密,更多的是一種樂趣,如果師兄知道明月認賊作父,九泉之下一定會更加痛苦。
“不錯,是我殺的,我親手殺了他。”
“他死的痛苦嗎?像十九年前的人那樣痛苦嗎?”
這個問題非常的奇怪,祭山也忍不住又看了看明月的眼睛。
師兄死的很痛苦,因為這個屋子裏的人很會折磨人。
而且,祭山就在他麵前,看著他死去。
“明月,我知道這對你來說非常的艱難,我說不殺人,現在卻要血染江湖;我隻想讓你守住群山,現在卻要讓你當我的幫手……我很對不住你……”
“師父……”
明月顫抖著開口。
“我在師父下山之前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我隻是……隻是一時間難以轉換,但師父相信我,我是祭門的人,祭門就是我的家,家在我才在,我隻想聽聽師父的事,讓我知道如果我遇到這種人應該怎麽做。”
明月說這些話的時候,停頓了好幾次,似乎每張一次口都要用盡所有的力氣。
“而且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殺了他。”
祭山看著明月,終於鬆了口氣。
偽裝成明月的師父並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他也想過要是被明月看穿了怎麽辦,但現在他覺得可以不用擔心了。
笛子、腹語、手、鬥篷、還有各種隻有師徒才知道的話,足以讓這個深山裏的瞎眼黃毛丫頭確定自己就是她師父。
如果祭門當年聽了自己的建議,好好利用《山海經》裏的各種資源同外部經常來往,怎麽會讓最後一個掌門變成這個傻乎乎的樣子?
又怎麽會被滅門呢?
“說起來,還要感謝這裏的兩位兄弟,如果不是他們提前做好了準備,我也是沒有辦法殺了祭山;他中了毒,又被我的暗器傷了十六處,每一處都有劇毒,讓他內功盡散、五髒俱裂;他是活活疼死的,但死的時候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除了我沒有人知道他會有多痛苦。”
明月低聲問道。
“他的屍體呢?會不會被人發現?”
師父再也忍不住,發出了“嗬嗬”的笑聲。
“如果你能看的見,就會發現我這裏有一棵樹已經死了兩個月,就是因為他的屍體埋在下麵,他身體裏的毒實在是太多了,把我這塊地都給糟蹋了;但是他的皮卻還有點用,屋子裏有用他的皮做成的東西。剛才的那個漢子對死人很有一手,他家世代都是做人皮生意,能落在他的手裏,也算是一種福氣。”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淡然,就像在說今晚的月亮很亮、明天會是個晴天一樣。
他一邊說,一邊看著明月的反應。
“你是不是覺得師父很殘忍?”
明月沒有說話,隻是麵朝向黑洞洞的房門,裏麵閃爍著一點點昏暗的光,那是個人皮燈。
“他害我滿門,無論怎麽對他都是對的。”
她的手緊緊的握著藏在袖子裏,心中悲怮幾乎要大哭出聲,但又很快的把悲傷吞咽下去。
現在已經能確定了,師父死了。
這個人,是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