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坦白

白頭翁剛剛離開,許格是便來了,敲了敲門。

裏麵沒有回應,但許格是知道裏麵有人。

“我有話想要問你。”

房裏傳來了白頭翁沉悶的聲音。

“我很累,先歇了,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吧。”

許格是默默的站在門口,停了一下,轉身離開。

房內的人當然不是白頭翁,月光雖然照了進來,但他正好在陰影裏。

聽見了許格是遠去的腳步聲,他笑了,露出了森森白牙。

口技隻是他會的雕蟲小技之一而已,專門騙實心眼的傻子。

忽然窗戶被撞開,飛進來一個人,正是許格是。

他的眼睛閃閃發亮,手裏的佩刀發出了寒光。

房中的人沒有想到他會闖進來,在陰影裏愣了一下。

“白頭翁呢?”

許格是剛才敲了一下門,就已經知道門上被人設了暗器,白頭翁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會說這麽多的字。

“嗬嗬嗬……”

屋裏的人低聲笑了。

他很想殺了許格是,但主人不讓他這麽做。

殺人誅心,主人想讓許格是死的非常的痛苦和絕望,那些所謂的意外,不過是為了讓他更加的親近白頭翁。

從白頭翁的反饋的信息來看,許格是已經完完全全把他當成了朋友,甚至還在為這個朋友擔心。

笑聲還未消失,他已經躍起,許格是也跟著躍起,看清了他臉上帶著的銀色的麵具。

許格是比他要快,就要在封住他去路的時候,忽然看見他的手裏撒出了一把黑砂。

唐門的毒砂!

許格是急忙捂住口鼻轉身,毒砂灑在了地上、牆邊的花盆裏,空氣中立刻彌漫著一股腐爛的氣息。

那人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這飯動靜,引來了院中守衛的親兵,看著破碎的窗戶還有空中的味道,立刻拔出刀來。

“他已經走了。”

那人的輕功很好,這院子本來就不大,以他的輕功,不需要十步便能出去,隻要到了山裏,誰都找不到他。

親兵大為光火,他們對自己很自信,這個人居然躲過了他們的眼睛進了房間,又從他們眼皮底下溜走,這實在是奇恥大辱。

就在親兵要去追趕的時候,一陣幽怨的笛聲傳來,既遠又近,像是在遠山,又像是在耳邊;哀怨又悲傷,還夾雜著隱隱的殺氣。

笛聲是從衙門外傳過來的,吹笛人像是在深山空穀中,獨自一人傾訴著自己的孤獨。

誰聽到都會想起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悲傷,院中人都已經聽的癡了,拿著刀愣在那裏。

許格是聽著卻覺得詭異非常,寒意頓生。

這不是普通的笛聲,內力不強的人聽得久了,心力會被摧毀,甚至還會斷了心脈。

但隻要心神不亂,或者沒有內力,就不會出任何事。

許格是穩住心神,慢慢的拔出刀警惕的看著四周。

一旁的親兵卻突然吐了一口血,他受了重創,跪倒在地。

“捂住耳朵!”

許格是撲過去,用自己的手捂住了那個親兵的耳朵,笛聲又忽然變得淒厲,似乎正在斥責和呼喚某個人。

許格是已經聽出了笛聲的含義,是一種暗號。

這種笛聲,隻有祭門才會有。

難道真的會有祭門的人在這裏?明月的師父?

屋頂上有一個人踩在瓦片正衝著這邊趕來,許格是抬頭看去,是明月。

吹笛子的是她苦苦尋找的師父,這笛聲隻有師父才能吹出來。

她雖是盲女,輕功卻很好,腕間發出的銀絲不斷在前方探路,讓她準確的踩著樹枝、房頂,比眼睛能看到的人速度都快。

而且她絲毫沒有受笛聲的影響,直奔著笛聲的方向。

“明月!”

許格是也縱身追了上去。

那一刻,他想到了白頭翁,更加擔心明月會受到傷害。

他似乎已經忘了,他的朋友有可能已經背叛了他,他現在擔心的人可能會把他帶入一個更加危險的境地。

他應該擔心的人是他自己,但他卻對自己毫無同情和擔心。

笛聲引著他們一前一後進了山,越往山裏追,許格是就越能感到吹笛人的笛聲中力量越來越強。

身上的傷口忽然崩開,他不得不停在樹枝上,讓自己休息一下。

就是這一下,明月藍色的身影忽然消失在了夜色中,笛聲也在那一刹那間停止。

天地間隻剩下了風吹過了樹葉發出來的沙沙之聲。

許格是站在樹梢上,滿眼都是隨風搖擺的樹,根本不見明月。

如果不是傷口處傳來的疼痛,還有勉強穩定下來的氣息,許格是都要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回憶著剛才笛聲結束前的聲音,他大概判斷了一下位置,又縱身前行,但還是什麽都沒有找到。

明月真的消失了。

就如同她出現的時候很突然,現在消失的也很突然。

剛才發生的一切似乎是個幻覺,許格是歎口氣,隻能從樹上下來。

身上的傷口正在流血,白頭翁要是知道恐怕又是一頓埋怨。

想到白頭翁,他才意識到隻有自己一個人。

他心頭猛地一跳,意識到這個晚上或許是一個開始,一個所有事情都要急轉直下的開始。

這一路追趕沒有注意,現在看來倒是一條有些距離的路。

剛下山,就看見甘平領著人過來,看見他沒事,總算鬆了口氣。

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最終隻是輕輕的拍了拍許格是的肩膀。

白頭翁居然也在,上前兩步扶住了許格是。

一路上,每個人都各懷心事,默默無言。

回到房中,白頭翁點亮了燈,要給許格是傷口上重新換藥。

“你剛才去了哪裏?”

白頭翁還是剛才的打扮,隻是發絲稍顯淩亂。

“外麵隨便走了走。”

許格是看著他,他卻沒有看許格是,轉過身去找藥。

他說了假話。

剛才在山下,許格是就發覺了他身上還有些許的濕冷之氣,靴子上的泥土是黃棕色,隻有深山裏才有,那裏枯枝落葉腐敗堆積,雲霧繚繞,潮濕異常。

白頭翁的輕功很好,如果不是為了和見麵的人行禮,絕對不會讓靴子踏上這種泥土。

回想到昨天清晨醒來看到他衣襟下擺微濕,卻並未梳洗,恐怕是被露水所打濕。

加上靴底沾著的花瓣,許格是不敢在想下去。

白頭翁的性格十分古怪,有古怪的朋友並不是一件很難理解的事。

但隻是去見普通朋友,為什麽要向自己撒謊呢?

他們認識六年,白頭翁從來不提認識之前的經曆,許格是便從來不問,也從沒有疑心。

他是個願意相信別人的人。

這一點,白頭翁比誰都清楚。

也是因為他比誰都清楚許格是的這一點,才會很坦然的說了謊話。

許格是呆坐著,他意識到一個問題,從今晚開始,之前那種熟悉的生活就要離他遠去了。

“有人在你房間裏,他很熟悉你,還能學你說話。”

白頭翁的眼神閃動了一下,拿藥的手也停了一下。

“就是撒毒砂的人?”

許格是點了點頭。

“他是你的家人嗎?為什麽會和唐門有關係?”

白頭翁背對著他,背影寫滿了緊張和掙紮。

許格是看了半晌,有些難過的問道。

“我還能信任你嗎?”

白頭翁的手緊緊地握著藥瓶子,聲音有些顫抖。

“我若想害你,你根本沒機會問出這種問題。”

他回過身,盡量平靜的說道。

“你隻需要相信,我不會害你,我所做的一切雖然現在瞞著你,但總有一天我告訴你全部;隻有到了那個時候,我才能堂堂正正的說一句:我是許格是的朋友。”

許格是看著他,燭火跳動,他的眼神卻很堅定,這句話是真的。

但事情往往的不會按照人預想的方向進行,許格是非常明白這個道理,撒毒砂的人當時想要殺了他,盯著他的眼睛裏慢慢的都是殺氣,之所以沒有動手,或許是因為白頭翁,或許是因為地點不對。

但下一次呢?

“如果我和你的家人最終勢同水火,你會怎麽辦?”

白頭翁目光閃動,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避免這個結果,之前是,今晚亦是。

兩邊的難以取舍,讓他幾乎心力交瘁;而今晚兩邊幾乎都問了同樣的問題,讓他的神經緊繃的就像是一張拉滿的弓。

為什麽偏偏是他呢?

“不會的,不會的……”

他的臉因為激動和下意識的壓抑而變的有些扭曲,聲音因為激動而顫動。

“不會出現這種情況,隻要你找到妖刀,隻要妖刀在你手裏……”

他說到這裏,忽然停住了,驚恐的看著許格是。

許格是也同樣驚恐的看著他。

慢慢的,白頭翁又說道。

“或者,是我拿上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