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命案

嘈雜的夜晚過去之後,就是寂靜的清晨。

甘平所住的院子外的親兵剛剛值完夜,一個車夫就慌慌張張的闖了過來。

雙手沾著血、衣服上滿是泥,還帶著清早特有的寒氣。

身上滿是泥土,與其說是跑,不如說是連滾帶爬,一路摔跤。

被攔住之後,因為激動而語無倫次,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隻是不斷的重複著三個字。

“死人了。”

早上天蒙蒙亮,這個車夫就趕車去拉活。

走到半路上,遠遠看到路上有個很好看的長匣子。

他的眼神不太好,昨晚上酒還沒醒,越看那個東西越像東家裝白玉如意的匣子。

想到東家得意的樣子,他就朝馬身上摔了一鞭子,還沒到那個東西跟前就跳下了車。

但匣子裏根本不是如意,而是一隻僵硬的右手的手臂。

他嚇得什麽都做不了,隻能把車趕回來報官。

手臂白皙而光滑,手掌輕薄、紋路清晰少雜紋,手指細長,指甲還有鳳仙花的痕跡,是一個年輕姑娘的。

仔細看可以看到傷口皮膚有較長的魚尾紋,傷口整齊,露出的骨頭上還有一條細細的線狀砍痕。

凶器是刀,而且隻用了一刀。

是一把非常快的刀。

從手臂的傷口和僵硬程度來看,是死後被人砍下來的,已經死了有四、五個時辰;匣子用的是普通的木頭,在雲鎮靠山,木頭不難找,做工到是意外的很精細,是個老木匠。

昨晚上因為雷寶寶的慷慨,在雲鎮的江湖弟子們幾乎都在喝酒,整個夜晚,在雲鎮都是酒氣。

所以這個人,輕輕鬆鬆的殺了一個姑娘。

甘平麵色沉重,刀有可能就是妖刀, 加上之前死去的四個山賊,現在已經是五個人了。

妖刀一次飲十人血,現在還有五個未知的人。

白頭翁盯著那截手臂,忽然問了一句。

“妖刀每次殺人試刀,對殺的人有沒有什麽要求?難道是見到誰殺誰?普通人的血對妖刀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

在他的記憶裏,妖刀是一把邪氣又很挑剔的刀,否則也不會選上他的家族。

甘平抬眼看了看他。

“妖刀殺人是為了積怨。”

正在忙碌,忽然有人遞來一個帖子,吳四海。

帖子是給許格是下的,請她明天去“四海山莊”看一看,還想介紹兩個朋友給她認識。

吳四海是個生意人,之前在江湖上是個有名的掮客。

早年先是給人介紹刺客殺手,從中獲利,江湖上有名的刺客樓都有他的身影。

雖然每次介紹成功獲益不少, 但知道秘密也越來越多,惹上了很多的仇家,也交了很多朋友。

後來他朋友也越來越多,就不能再做刺客這種生意,開始廣開商路,連波斯都有他的商鋪。

年輕的時候,他每年都會去波斯,現在年紀大了,就把這商路交給了兒子管理,自己隻需要坐鎮指揮就好。

他這輩子,做什麽事都很幸運,但一直未能如願成為祭門在江湖上的行商,是他最大的遺憾。

十九年前他想盡了各種辦法,但都行不通,現在他覺得,機會又來了。

明月是個年輕人,現在又在江湖上走動,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強,而且這個朋友還能給她帶來很多的利益。

明月拿著帖子,既驚訝又有些讚歎的說道。

“生意人果然是生意人,什麽時候都惦記著做生意。在雲鎮處處都是火星,他居然還想著火中取栗。”

許格是問道。

“那你去不去?”

明月笑了。

“有句話說,戲無好戲宴無好宴……我當然要去,不去怎麽知道他要幹什麽?”

甘平認識吳四海,甚至可以說還很熟悉,當年他還是江湖浪**子的時候,吳四海也是他的朋友之一。

一晃眼,都已經二十多年了。

他來這裏,吳四海也受到了消息,但為了避嫌,才會不知道。

但這裝作不知道,卻恰恰讓人更加在意。

隻是現在不是在意這件事的時候,甘平需要盡快找到餘下的屍塊,手下的親兵已經散了出去,沿著車夫走的那條路上細細的檢查。

許格是也想去,但被阻止了。

“這不是你的事,你還是盡快回去,越快越好。”

但甘平的話許格是一向不會聽,以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他已經是一個成年男子,能夠為自己負責,同時也能為“看桃山莊”負責,不需要任何人的庇護和指點。

黃昏後、傍晚前,一天中最渾濁的時間。

他們什麽都沒有找到,那隻斷臂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在雲鎮有三個木匠,兩個年紀大一些,一個才剛剛出師,比對過他們的手藝,這個匣子不可能出自他們之手。

其中一個木匠認得匣子上的黑漆,這根本不是普通的漆,在雲鎮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人會用這種漆,這是從海外來的,價格昂貴。

在雲鎮能和海外有聯係的,隻有吳四海。

明日一早,甘平決定去見見這位老朋友。

這一天算是結束,許格是和白頭翁坐在院子裏,兩人都有心事,默默無言。

“你應該聽甘大人的話,現在回家。”

白頭翁忽然沉聲說道,今天在湖邊、在樹林裏,他有機會狠狠的給許格是一刀,但手我在刀柄上又放了下來。

他一定會想到更好的辦法讓許格是離開。

“還有五條人命。上一次同祭門交朋友的是花家,最後成了養刀的鬼。”

許格是看了看他。

“你就這麽肯定,花家的人是祭門殺的嗎?”

白頭翁轉頭看著他。

“不然呢?”

“那你知不知道,花家的那件事之後,武林才正式有關於妖刀刀口的記錄?”

白頭翁的目光閃動,沒有說話。

“據說,因為之前殺的人都不是武林人。”

“不是武林人……連刀口的記錄……都不配有嗎?”

“不是不配,或者,是根本沒有。”

“不可能,祭門殺了很多人,他們現在這個下場彎曲那是咎由自取!”

白頭翁聲音顫抖,趕緊轉過頭,不讓許格是看見他的失態。

許格是看著他的滿頭白發,隻有兩人獨處的時候,白頭翁才會不戴帽子。

他的頭發很濃密,看著就像是一堆雪,配著他雪白的皮膚,讓他看上去不像是真人。

“你有事瞞著我。”

白頭翁心頭忽的一跳,下意識的回了一句。

“什麽意思?”

許格是活動了一下胳膊,傷口正在愈合,痛感已經不那麽明顯了。

“你的家人還好嗎?”

白頭翁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許格是會問這個問題。

夜風微涼,風吹過了大山,吹過了樹林,風中有一種淡淡的花香。

很淡很淡,淡到白頭翁幾乎都沒有聞出來。

“我累了。”

他轉身往回走,怕再不走,有些話就會忍不住說出來。

但這些話說出來也隻是一時痛快,於事無補。

經曆的太多,卻無法說出口,隻能在深夜中慢慢想起,一點點咀嚼消化。

他自出生以來就是滿頭白發,被打入異族的印記。

家族的消亡、年幼的顛沛流離,都因為祭門妖刀而起。

這一生,他隻有去了《山海經》裏的群山大海,才能解脫,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他的手緊握成拳,憑命壓抑著內心的衝動。

這個時候,他必須要冷靜下來。

走到後院,一支短箭忽然破風而來,他猛的一個躍起,短箭擦著他的臉頰,“奪”的一聲釘在了柱子上。

箭尾還綁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後山”。

紙條上隻有兩個字,白頭翁卻看了很久,然後慢慢的把紙條吃了下去。

他拔出了短箭,這是一隻很精巧的箭,用料和做工都是上乘。

許格是把他當成了朋友,但他卻不是任何人的朋友。

月光清冷,白頭翁握著那隻短箭,房中黑暗又安靜,但他知道裏麵有一個人。

長期沒有動作,讓要見他的人失去了耐心,如果他今晚不去後山,那麽屋裏的人就會殺了他。

他並不怕死,但卻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