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誘餌

房間裏很安靜,明月看不見甘平,但能聽見他的呼吸,還能感到他正在盯著自己。

除了盯著自己,他還在細細的看著麵前放著的那把假妖刀。

刀口和山賊的傷口吻合,但刀身卻沒有血跡;仵作檢查了又檢查,用了各種方法,也沒有找出來。

不是這把刀,便是另一把刀。

明月是否知道那把刀在哪裏?她昨晚上到底去幹了什麽?

甘平盯著明月,這是個隻有十九歲的姑娘,正常人家的姑娘這麽大的歲數,一般都有了婆家,甚至已經有了幾個孩子。

她們的人生裏,絕對不會有打打殺殺的事情發生,更不可能隻身一人同男人搶東西,盡管這個東西本來就是她的。

在他審視明月的時候,明月也在心裏審視他。

麵前的這個人就是漁夫所說的,有可能是祭山的人。

說起來,明月見過一次祭山,在出生的那個大雪天,他的臉上帶著一張人皮麵具。

如果真的是祭山,他看到自己會是什麽心情?

師父又在哪裏?是否還活著?

回來之前,明月已經做好了打算,她沒有別的誘餌,除了自己。

她要試一試。

就算這不是祭山,也會引來祭山。

甘平看著她,良久才說道。

“你跟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樣,我以為你不會回來。”

明月微微點了點頭。

“人人都說我不用來,但我必須來,我要不來,死的人就會太多了。”

甘平過了一會,才說道。

“山賊這件事,你沒做,便與你們祭門無關。”

明月笑道。

“甘大人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麽。”

甘平當然知道,江湖上想要試試運氣的人幾乎都已經到了在雲鎮,眾人的目標隻有一個,就是妖刀。

奪了妖刀,接下來就是殺了明月、占了《山海經》。

可現在拿著妖刀的人顯然不想這麽容易就被人奪走,山賊死了四個,還有六條人命。

在恐慌之下,妖刀還沒有動手,恐怕這些人就要自相殘殺了。

明月肯在這個時候回來,無疑是在當眾人的公敵,這讓他真的沒有想到。

他閉了閉眼睛,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

明月來這裏,是為了複仇。

十九年前的事情他知道的很清楚,花家和祭門的卷宗他每年都會翻閱,幾乎都能倒背如流。

“我知道,你是來報仇的,我也知道你在找人,你可以找,但你要清楚一件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血債血償在我這裏不允許。”

“我隻要公平。”

“你找到了凶手,要讓他跟我走,我必須要讓十九年前的案子有個了斷。”

明月冷笑。

“我不殺人,殺人者死。”

“流星兒沒有殺過人。”

明月笑了。

“甘大人若是好好調查定然知道,流星兒死的時候,我在恩言寺。”

甘平忽然笑了。

“你知不知道花家人死的時候,你父親是怎麽說的?”

明月的心猛地一緊,黑色帷帽微微顫動,花家出事之後,當時的祭門掌門,也就是她的父親,當時是這樣回複武林的。

“花家人出事的時候,我正在客棧照顧夫人。”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了腰間的軟劍。

“你什麽意思?! ”

甘平卻不像她那麽激動。

“我原本不相信這句話,客棧裏隻有你的父親和他的門徒,眾人說一個謊言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但你燒了白馬山莊之後,我開始相信了。”

明月沒有說話,這個時候也不應該說話。

“殺人的那天是十一月三十一日,瑞雪,落在花家的雪是紅色的;那個時候我還在浪**江湖,去看了熱鬧,見識了刀口,從此我便記住了。”

他拿起了桌上的妖刀,看著閃著寒光的刀身。

“我也見過真正的妖刀,沒有開刃……卻有那麽多的殺人記錄……不過祭門本身就有很多秘密。”

明月黑色帷帽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甘平停了一下。

“十九年前我一直都很好奇一件事,祭門被殺的那一天有人放了火,隻燒了那一個院子,就像你隻燒了白馬山莊。”

“因為放火的是祭山,我祭門人會禦火並不稀奇,《山海經》裏每年都會發生一些山火。”

甘平的手指在桌上輕輕的點著。

“祭山、祭山、祭山……花家被殺,為什麽沒有人放火呢?”

沉默。

明月忽然輕聲說道。

“因為祭門是被毒死的,不放火必然會被查出來是什麽毒,我知道你們這裏最厲害的毒是唐門的毒。”

甘平愣了愣,說道。

“你要找唐門?”

明月停了一下,又說道。

“這把刀很真,的確是梟穀的鐵,打造的也很認真,說是一把好刀也不為過。但……”

她忽然輕笑了一聲。

“假的就是假的,當年打造這把刀的人,是我的曾曾祖父,在打造刀的時候,也在刀身藏了一個秘密。祭門在深山,弟子卻還是普通的人,雖然遠離人群,但人性卻一樣的複雜,為了避免不好的事情發生,隻有成為掌門的血脈才能懂這個秘密。”

“你也知道?!”

明月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知道,可是大家都以為我不知道。”

“你怎麽會知道?”

明月笑了笑。

“血緣真的是一件很神秘的事情,有些秘密就算擺在無關人麵前,窮其一生都無法參透;但是,擺在有血緣的人麵前,隻需要一秒,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你剛才也說了,祭門有很多秘密,掌門的血脈也是秘密。”

甘平盯著她的黑色帷帽,臉上的神情既不像是相信,也不像是不相信。

不過明月說的很對,祭門掌門的血脈的確是個秘密。

可以收很多弟子,但掌門隻能是固定的血脈。

過了一會,明月又說道。

“我以為師父就在這附近,昨晚上我去山裏轉了一圈,希望能夠找到師父,但我的師父好像並不想見我。”

“他為什麽不想見你?”

“因為……”

明月忽然停下不說了。

接下來的話,是要以師父的名譽作為代價,她不想這麽做,但不這麽做,她又該如何知道師父的下落。

尤其是,麵前的這個人可能是祭山。

可能唯一知道師父下落的人。

甘平冷聲問道。

“怎麽不說了?”

明月緩緩開口。

“師父想從我這裏知道妖刀的秘密,告訴祭山。”

甘平的手裏正握著一支筆,聽到這句話,眉頭一跳,“啪”的一聲折斷了毛筆。

“我沒有告訴他,或許我該告訴他。”

甘平站了起來,走到窗戶前,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告訴了祭山,你還能報仇嗎?”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明月停了一刻才慢慢的回答。

“能,我一定能。祭山的命是祭門給的,他一定要還給祭門。”

夜,月圓之夜。

月亮很圓、很亮、很冷。

山賊之死讓小鎮上熱鬧了起來,大家都知道爭奪妖刀的遊戲開始了,非但沒有害怕,反而興奮起來。

有酒的地方人滿為患,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有,人們不但喝酒還在開賭局,開著賭局,還叫著美人。

在歡笑、在胡鬧、在放肆,每個人都像是比賽一般,一定要喊的最大聲、笑得最大聲、喝的最大碗。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過了這一夜誰都不能保證還有下一夜。

但要他們不這樣生活,他們還不如死了。

財富、權力、美人、運氣,他們每一樣都要,誰要阻擋他們,就算是一起喝酒的兄弟,他們也能毫不猶豫的拔刀。

今晚上他們的聲音幾乎要衝破了房頂,因為有一個人請了所有人喝酒,這個人穿的很華麗、長得卻不怎麽華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透著傻氣,卻還要做出一副很聰明的樣子。

如果不是他旁邊那個穿著月白色錦袍、拿著折扇的男人時不時的露出一塊“唐”字的玉牌,很多人都想從這個公子身上多咬下幾塊肉下來。

這個公子是雷寶寶,旁邊坐著的是唐運,唐門的人。

他們兩個被圍在中間,不斷的有人來敬酒,說著漂亮的話,旁邊坐著的美人也是最美的。

雷寶寶很享受這種感覺,他讓大家隻管喝酒、瘋玩,今晚上的花費他全都包了。

嘈雜的聲音是在明月進來的一瞬間消失的,每個人都保持著上一刻的動作瞪著她。

山賊是被妖刀所殺,她是祭門的妖女,但此刻她的手裏沒有刀。

就算有刀,他們也不一定敢來搶。

明月走了進來,站在門口。

店小二撥開人群,走過來小心翼翼的賠笑。

“這位……姑娘,是來喝酒?”

明月還沒有說話,有人顫巍巍的喊道。

“這不是女人來的地方!”

明月冷笑。

“我來找人,一位姓唐的公子,唐門的人。”

一直很安靜喝酒的唐運轉過頭來,他長的很俊俏,嘴角微微上翹,生氣的時候也像是在笑,一雙眼睛盯著人瞧的時候,似乎能把人的七魂六魄都勾了去。

原本他正在無聊,如果不是因為手頭拮據,他是絕對不會陪著雷寶寶在這裏浪費時間。

他應該去找妖刀、去找那個祭門明月,因為他有更重要、更厲害的事情要去做,而這個蠢貨雷寶寶,卻隻知道貪戀用銀子買來的虛榮。

所有人看上去都以為雷寶寶在巴結他,但實際上,是他在錢財上依靠著雷寶寶。

此刻他看到了明月,平靜無波的眼神波動了一下,用那種勾走魂魄的眼神看著明月。

可惜,明月看不見。

唐運緩緩站起身,在一群酒肉大漢中,他顯得更加出城脫俗。

“我就是唐運,運氣的運。”

唐門的人,從不輕易在江湖上表明身份,但唐運卻不顧忌。

因為他是個私生子,資質不算出眾,按照正常的途徑,他可能最終就是個管事。

但他知道事在人為,如果能在唐門外獲得力量,唐門必定不敢怠慢他。

他相信自己,因為運氣總是站在他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