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蹊蹺
來人是甘平。
蘇家的世交,禦史世家。
十九年前那起江湖慘案之後,蘇家式微,蘇蓮生重病纏身,兩家往來漸漸少了,但甘平每年還會去“看桃山莊”一次,看望蘇蓮生和許格是。
他當然知道許格是和白頭翁不可能殺人。
但,現在的這起命案和他們有關。
今早上淩晨,有上山砍柴的樵夫發現了山賊們的屍體,詭異的是,他們全都是站著的,臉上的表情都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
身上除了喉嚨處的刀口外,還有一個迷針小筒。
地上還有一個很深的、刀留下的痕跡,又從旁邊的草地裏找到了被割下來的頭發,還有紮在樹上的半根迷針。
從山賊站立的方向,還有馬車前進的痕跡,都能判斷出來在雲鎮是凶手經過的方向。
尤其是馬車,在遇到山賊之前留下的印記非常的淺又輕,可以看出坐車的人少、馬奔跑的速度很快。
在遇到山賊之後,印記比之前深了很多。
由此推斷,馬車在這裏停留過一段時間,走時車上還一定增加了人數,他們一路追查,恰恰店小二覺得許格是他們不對勁去衙門裏告知了捕快。
兩下一比對,他們就包圍了客棧。
如果隻是在雲鎮的捕快,並沒有這麽多,其中一部分是甘平的親兵。
甘平的家族可以追溯到戰國,先人曾經跟著韓非子學習過。“明法製,去私恩。”,這句話刻在了他的家族血液裏,是每個甘家人的人生法則。
隻要有人觸犯這個法則,無論是誰,他都不會心慈手軟。
所以,許格是和白頭翁再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跟著他去了衙門。
昨天他們都是知情者,至少知道活著的山賊都做了什麽。
甘平雖然知道他們清白,但在結論出來之前,並沒有絲毫的偏袒之意,一切都規規矩矩的按照程序進行。
許格是把事情的經過清清楚楚的說了一遍,然後解下自己和白頭翁的刀,讓仵作去比對刀口。
很快結果就出來了,刀口對不上。
凶手的刀又快又準,那群山賊的喉嚨被割斷,血卻沒有飛濺出來,隻是沿著細細的傷口往下流著。
因為事發突然,又被點穴,山賊們的屍體還像活著時候一樣站立。
隻有妖刀才能這麽殺人。
而昨晚上的那把妖刀在明月手裏,現在隨著明月消失不見。
明月的房間裏,床榻整整齊齊沒有被動過,她昨晚上應該沒有睡。
甘平看著許格是。
“那個女人就是祭門明月?那邊假妖刀在她手上?她什麽時候不見的?”
許格是隻能回答前兩個問題。
旁邊的店小二忽然上前一步。
“大人,小的忽然想起來,昨晚上夜去看馬的時候,看見那位姑娘的房間點著燈。當時沒有覺得什麽,但現在知道那位姑娘是位盲女,便覺得有些蹊蹺。”
“什麽時候?”
“大概是醜時接近寅時。”
甘平看著店小二,似是在審視,這個店小二表現的非常的不像是個店小二。
店小二又趕緊說道。
“自從昨晚這三位客人進店之後,小的就一直覺得不太對勁,所以才會格外注意。”
“你叫什麽名字?”
“小文,沒有姓,就是隻叫小文。”
“房間裏可有影子?”
“沒有。”
“昨晚可有什麽異常動靜?”
小文看著甘平,不明白他的意思。
甘平也看著他。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比如不該出現在在雲鎮的聲音?”
小文很茫然,搖了搖頭。
“小的當時心裏隻是犯了下嘀咕,而且,總覺得兩位大爺更要看著點些;夜裏涼,就趕緊回去了。”
甘平點了點頭,示意手下人可以把這個小文帶下去了。
一個瞎子夜裏點燈,誰都會覺得有問題。
但這件事,隻能等著明月出現才能解答,或許明月從此以後就不會再出現。
山路已被封住了, 山賊們的屍體還像活著時候一樣站立在那裏。
許格是檢查山賊的傷口,心裏也一驚,這和記錄上妖刀製造的傷口一模一樣,妖刀真的出現了。
山賊的穴是他點的,如果沒有這麽做,或許山賊還能活著。
他不喜歡殺人,也從來沒有殺過人,因為母親病重的關係,他一向認為生命比什麽都重要。
仵作確認了死亡時間,是他們下山後兩個時辰。
“如果是妖刀,那麽凶手就是在試刀。”
甘平在旁邊淡淡的解釋。
十九年前的事,至今他都忘不了。
當時他還是個浪**公子,家中世代都在禦史台,他偏偏隻喜歡闖**江湖。
雖然是世家子,但交友廣泛,武林上的每個能叫出名的門派他都有好朋友;但蘇林秀死的那一天,他收了心性,老老實實的回家子承父業。
此刻他站在這裏,心情複雜。
“明月手裏拿的是假妖刀?”
許格是回憶了一下,點了點頭。
“是,真妖刀沒有開刃。”
甘平微微側頭看著他。
“你真的相信祭門妖刀沒有開刃?”
許格是點了點頭。
甘平笑了一下。
“既然沒有開刃,為什麽會有妖刀殺人傷口的記錄呢?花家那十口人命又該怎麽解釋呢?”
許格是愣了愣。
“我從未相信花家命案是祭門所做,因為我相信我的外祖父,他不會看錯人……我也相信明月,她不會殺人。”
甘平看著許格是,似乎對他的話並不滿意。
“世上最不可相信的就是人,你外祖父輕信祭門,你不可再輕信。既然你們和此事無關,你們最好還是馬上離開這裏,出了人命就不隻是江湖的事,不要牽扯進來。”
許格是對他的話很抗拒,也並不想照做。
路邊的一朵小花被人踩到在地,他下意識的彎下腰,扶起這朵花。
這朵花花瓣少了一片,像是被人踩了一腳,許格是看著花瓣,心中忽然一驚,這花瓣,早上在白頭翁的靴底上見過。
白頭翁此刻正默默的站在一旁,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
這個江湖弱肉強食,無論是什麽原因進來了,無論願不願意,都要遵循這個法則。
沒有哪個江湖人可以逃得過,他們過一天樂一天算一天。
妄想駕馭超出能力範圍的東西,被妖刀之利眯了眼睛,忘了想想背後的代價,“死”這個字,早就刻在了山賊的額頭上。
許格是扶起這朵小花,梳理了一下思緒,慢慢說道。
“當時隻覺得是山賊可笑,居然用一把假妖刀攪的江湖人心惶惶……現在看來,未必是他們放出的消息……早知道是這種後果,還不如押著他們下山,這樣他們還能活下來。”
白頭翁冷冷說了一句。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隻要和妖刀扯上關係,就該預料到會有這種下場;他們昨晚上不死,今晚上、明晚上也必定是要死的。”
他仰起頭,空氣中似乎還存留著血腥味,他心裏對這個地方非常的抗拒,一點都不想來。
但為了真的妖刀,他又不得不來。
他一向不理解許格是的同情心,但也從不去阻止。
畢竟也是因為這個同情心,才讓他有機會活下來。
現在他要想的是,如何讓許格是離開這裏。
因為這裏不久之後就會變成地獄。
他不想讓許格是牽扯其中,但如何才能讓許格是離開呢?
“妖刀現身,你走還是留?”
他正在發呆,忽然聽見許格是在發問。
停了一下,他才回道。
“我知道你是一定會留下的。”
許格是看著他點了點頭。
“原本,我隻是為了去屍山,但現在我忽然發現事情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我不能離開。”
白頭翁看著許格是的眼睛,黑白分明、明亮清澈,似乎能信任所有人,似乎也在懷疑所有人。
他忽然有些心虛,別扭的看向別處。
“你要留便留,我跟著你就是了。”
也罷,在許格是身邊,或許能保證他不死。
一個親兵小跑過來,對著甘平行禮,神情古怪的說道。
“大人,祭門明月正在衙門口,說是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