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出寺

蕭瀚山當然看得出來訥言服了毒,但也知道無能為力,甚至還想助他一掌之力。

這老東西真的是一心求死。

訥言很享受這片刻的平靜時光,十九年了,他從來沒有如此放鬆,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了他自己。

他能思考的時間不多了,但終於不再為十九年前的事情糾結。

他知道這種方法並不好,但他也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麽別好辦法,隻有參與其中的人都死去,才能給天地留下平靜。

但願所有人能夠體諒他的良苦用心。

然而,他忽然覺得脖頸上一涼,幾道銀絲纏住了他的脖子。

緊接著明月的手掐住了他的臉頰,逼迫他張開口塞了一個東西進去,他本來想要吐出來,明月卻狠狠的按住了他的嘴。

明月給他吃的是耳鼠。

(《山海經•北山經》:“又北二百裏,曰 丹熏之山 ……有獸焉,其狀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獋犬。以其尾飛,名曰耳鼠,食之不睬,又可以禁百毒。” )

“可惜,我就帶著這麽一塊居然就進了你這老賊的肚子裏。”

訥言幾乎喘不過來氣,他艱難的咽下去,驚訝的抬頭看著明月。

她擦了擦手。

“你以為帶著我去死,流星兒的仇就能報了?”

訥言能感覺的到他身上的毒正在飛速的被化解,臉色也在恢複正常。

但他吃驚的不是這個,而是耳鼠,十九年前祭門人為什麽沒有服用這個解毒?

“是呀,他們本來是可以活著的,可為什麽還是死了呢?耳鼠可解天下毒,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

明月感覺到了他的驚訝。

“流星兒能偷刀,祭山自然也能把耳鼠偷走,可每個人的耳鼠都是貼身攜帶,他又是怎麽得手的呢?蘇林秀為什麽會和祭門人死在一處呢?人人都知道十九年前的事情很蹊蹺很奇怪,為什麽沒有人去查一下呢?”

她微微低頭,似乎是在看著訥言。

“這些你能回答嗎?”

訥言呆呆的看著她被風吹動的帷帽 ,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你連這些都不知道,怎麽就敢帶著我去死呢?這發生了的事,錯也好,對也好,我要知道真相。你以為讓我剁了流星兒的手,燒了白馬山莊,來這裏打了一架就算是報仇了嗎?”

明月冷笑。

“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你又把祭門當成什麽了?井底之蛙。”

訥言呆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看了看許格是又看看明月。

“你雖然解了我的毒,可院中的火藥卻無法可解,還是走不出去。”

蕭瀚山瞪著他,捏緊了九節鞭,真想狠狠的給他還有明月幾鞭子,此刻已經不想知道妖刀的下落,隻想出去。

今晚上就不該來。

賀平川又驚又氣,今晚上明明是來堵截明月的,但沒有想到自己卻成了甕中之鱉。

自己的大好前途,斷不能就這樣折在恩言寺裏。

沉默,隻有風中樹葉和小鈴鐺的細碎之聲。

白頭翁幽幽說道。

“半刻鍾,你們不走,就怪不得我了。”

賀平川看著那小和尚,又看看白頭翁。

“你剛才說這個小和尚是出寺的關鍵?他是誰?你又怎麽會知道?”

白頭翁搖了搖頭。

“我現在不能說。”

訥言看了看小和尚,剛才一心求死沒有注意,這個小和尚他知道,是幾個月前才來寺裏做一些掃地打水的活。

他一直在煩惱著十九年前的事情,對這個小和尚隻有一些淡淡的印象。

“我不是已經讓你的師兄把人送出去了嗎,你怎麽會在這裏?”

小和尚抬起頭來,眼睛裏都是恐懼和慌張;顫抖的如同風中的樹葉,剛才的事情他全都看見了,也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他還小,甚至還不知道死亡意味什麽,但他知道這些高他許多、年齡大他許多的人正在說一件很可怕的事。

訥言剛才的變化他也看在眼裏,此刻看著訥言就像是看到了一個鬼,他向後盡量把身體縮成小小一團,顫抖著什麽都說不出來。

看上去可憐無助的孩子和老人,最容易激發別人的同情。

小和尚楚楚可憐的神情讓蕭瀚山的怒火也降了幾分,他看著白頭翁厲聲問道。

“那你知道來這裏埋火藥的人是誰?”

許格是笑道。

“他怎麽會知道?隻是我們來的時候便看出這裏不對勁,便讓他在外接應……他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經曆了苦戰。”

許格是轉頭看著白頭翁。

“我說的對不對?你剛才來我就看出來了,你受了傷,內傷。”

白頭翁呆了呆,沉默著點了點頭,他的心口中了一掌,一直都在隱隱作痛。

許格是又說道。

“今晚上我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能進恩言寺,完全是因為有人想要在這裏殺了我,但我沒有想到,訥言師父居然也有份。”

訥言有些吃驚,小聲說道。

“我並不知道你今晚上要來。如果知道,我一定會想辦法阻止你。”

他現在說不上後悔,也說不上不後悔,心裏很亂。

本以為會像一個勇士那樣死去,可惜天不遂人願。

他雖然一直在恩言寺待著,但心性一直沒變,經不住改變,更經不住打擊,一有事情就想挖個洞躲起來。

曾經恩言寺就是他的洞,現在他已無洞可躲。

如果他此刻能夠冷靜下來,一定能發現白頭翁和這個小和尚之間的關係,可是他隻顧著自己心情的反複糾結,完全忽略了。

他的反應讓賀平川更加懷疑,但時間不等人,他不得不相信白頭翁。

“既然你這麽有把握,那我就信你一次。”

他抬了抬手,讓身後的人發了一個信號:三長兩短的口哨聲,過了一會,寺外也傳回來同樣的信號,人已經撤走了。

“現在呢?可以走了嗎?”

白頭翁看著那個小和尚, 蹲下身,身子挺直,看上去像是再給這小和尚行禮。

“委屈你了。”

小和尚抬眼看他,眼神居然有一些複雜,向後縮了縮身子,越發的可憐。

白頭翁輕輕地把他夾到腋下,低聲說道。

“我在前麵探路,諸位跟著我走。”

說著,已經縱身掠了出去。

小和尚忽然歎了口氣,輕輕的說了句話,聲音幾不可聞。

“白頭翁,值得嗎?”

白頭翁用餘光看了看身後,許格是距離他有半個身子的距離,他低聲回答。

“我不是為了救他,我是為了妖刀……妖刀被人拿走了,不是我們的人,也不是九微堂的人,更不是明月……”

小和尚微微皺眉,白頭翁又說道。

“他的外祖父是蘇林秀,他會和明月成為朋友,隻要跟著他,就一定能找到妖刀。”

小和尚冷笑。

“我該怎麽信你?”

白頭翁腳步飛快。

“你不用信我,你隻用信妖刀一定是我們的就行。”

小和尚歎口氣,冷冷說道。

“前方有火藥,超左邊走,進三退二,左,退三進一。”

白頭翁在空中急轉身,帶著眾人換了方向,半刻鍾之後,所有人都出了恩言寺。

最後一刻,訥言還是想回到寺裏,被許格是緊緊抓住,強行帶了出去。

他們剛剛站定,寺裏忽然就傳出來一聲巨響,火光映照著他們的臉,訥言真的後悔了。

十九年前他糊裏糊塗的卷進了江湖事件,十九年後還是糊裏糊塗的讓自己又難堪了一次。

明月救了他,許格是也算是救了他,可他卻在十九年前和十九年後,都做了傷害這兩個人的事。

訥言忽然從悲傷變的沉默,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成這樣,也無法麵對。

恩言寺是他的家廟,他本想用來獻身取義,但現在寺毀了,他還苟活。

巨響一聲接著一聲,最緊張的還是跟著各掌門和大弟子們,他們誰都沒有想到今晚上還有如此劫難,現在聽到火藥的響聲也顧不上什麽門派風度,亂糟糟的跑成了一團。

蕭瀚山一邊憎恨這群人的不成體統,一邊退到安全的地方,他很想好好問問那小和尚,但等他站定之後,白頭翁和小和尚都消失了。

賀平川穩住了心神,迅速的清點了一下人數,還好,除了在先前那幾個去攔住明月、還有密室裏看刀人之外,沒有傷亡。

今晚上事發突然,他計劃出了紕漏,但好歹保住了絕大部分人,也算是功可抵過。

想到這裏,他發出了指令,指了指訥言,又指著明月和許格是。

“抓起來,一個都別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