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疑心

陸羨之是個擅長觀察的人。

多數時候,他都在找機會去用各種方式和手段去接觸他心底有懷疑的某些人。

像現在這樣,主動找上門來的,還是頭一個。

羅玉笙長相隨他親爹,斯斯文文,十幾歲的孩子還沒有完全長成形。但端看他那穩重有理的舉止和談吐,便能猜出此子若有野心,將來會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但他遲疑了一下,假裝有些困擾地看李苗苗。

“這……十三娘最近都不在,陶潛都沒人照顧,再來個人,不太合適吧。”

李苗苗坐直了身,難得點了下頭,說:“恩,不合適。衙門裏本來就人手不夠。”

羅玉笙急道:“不用管我不要緊的,我平時在家裏我爹娘也不怎麽管我。”

陸羨之皺著眉,沉吟了半晌,還是搖頭:“恩……人在我府上。不管不合適。”

李苗苗附和道:“很不合適。你剛出了事,你爹娘也不會放心。”

陸羨之道:“渡安衛辛苦操心了這麽多天,可不能白白浪費。苗苗,你先送他回去。”

羅玉笙有些不情願,三步一個回頭,可憐巴巴地瞅著他。

陸羨隻麵帶微笑,目送他快步出了後院。

午後,劉縣丞帶著被拷問過的江平以及太叔澤問出來的口供回府呈給了陸羨之。陸羨之吩咐他把人安頓好,喜滋滋地看口供。

果不其然,江平交代的東西比羅玉笙說的現實多了。

張家的小孩確實是他帶走的。但不是奉什麽命,而是有人主動找上門,付錢給他讓他帶走孩子。

過程和羅玉笙說的有差池,倒是和他料想的差不多。

突降大雨誤了他的行程,讓他沒趕在約定的時間把孩子送出渡安縣城,路過集市的時候,挑了羅家院子想越過去。

原以為沒人知道,出了城才發現被羅家的兒子的跟了一路。

這是和買主約好了的買賣,把買主暴露了,所有人都得拖下水。幸好他是個獵戶,對山上能藏身的地方熟悉,便講小孩帶到了平時獵戶多用來落腳的草棚。

誰想羅家那孩子膽子奇大,竟然敢對他動手。甚至他還發現這孩子頗有點身手。

陸羨之看到他交代說——他是仗著對那一帶的熟悉,原先計劃是一邊帶著跑一邊甩開他,再繞回去的。但發現羅玉笙竟然能跟住他,最後還把他給趕出範圍了。

等他自覺甩開了羅玉笙回去找人的時候,意外發現他藏在那裏的孩子不見了,羅玉笙也不見蹤影。

陸羨之盯著那份口供若有所思。

五天的時間並不短,照羅玉笙和江平的交代,他們倆對上的時候應該是第二天。頭一天全花在了離開渡安縣城範圍這件事上。

那麽從第二天開始,江平交代說他一直在山裏找,甚至偷摸回來縣城問過情形。那麽這期間,消失無蹤的羅玉笙究竟在哪裏?

劉縣丞安頓完江平,回來見陸羨之悶聲不吭地坐在那想事情。他輕咳了一聲,上去說:“大人覺得這裏麵哪裏有問題?”

陸羨之看他一眼,冷不丁問道:“這羅家平時有什麽人出入較多?都是求寫書信之類的嗎?”

劉縣丞道:“守城的駐軍吧。其他人也有,不過不是很多。哦……您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前幾任縣太爺不像您這麽才高八鬥。不少送回帝京的書信都是找羅先生動筆的。”

陸羨之哦了很長一聲,一會後喃喃道:“嘛,也代表不了什麽。”

劉縣丞虛虛地應了一聲,笑說:“宋師爺為這事找我囉嗦了好幾回。好端端的文書不用,偏去找些野生的落魄書生。”

陸羨之低聲笑笑,為宋師爺平了一回冤,說:“宋師爺不錯的。隻是不會添油加醋,歪曲事實。”

劉縣丞:“……”

陸羨之道:“再來那時候肯定有些事不能往外說。那羅先生和人交往不深,看著口風也挺緊。會喜歡找他寫東西的人應該當然。”

劉縣丞恍然大悟。

“陸大人看得透徹。”

陸羨之搖頭,說:“隨口說說的。前任縣太爺指不定比較信任羅先生的人品。我們宋師爺在晚人情往來上不太在行,失了機會。”

劉縣丞訕笑,笑容中摻雜了一點其他的意味。

陸羨之還不想太過深入他前幾任的問題,就算真的有,現在回去找也找不出來。不如專注於現有的線索。

他主動扯開了話題,說:“太叔澤那邊怎麽樣?”

劉縣丞一頓,拍了下腦門,說:“哎喲,瞧我這記性。太叔大人讓我跟您說一聲,宋師爺他就按您的意思帶回去用了。至多明日,一定讓他給大人帶消息回來。”

陸羨之滿意地點點頭。

劉縣丞好奇問:“大人讓宋師爺過去套什麽消息?套話他不在行吧,還不如讓我去。”

陸羨之笑道:“不是套話。十四縣那都是上麵人的場子。我們這等級別的人過去,人家看都未必能看你一眼。帶宋師爺過去,是方便給太叔澤這個外人提點醒。畢竟定州這邊的事,還是宋師爺看得準。”

劉縣丞說話以及為人處世上還是太過圓滑,做不到像宋師爺那樣一針見血,且敢做敢說。

陸羨之想起太叔澤提到清泉縣何大人的事情,順勢接著說:“最重要還是因為會碰上何大人,我這兒人手還不夠。這要是你過去就被何大人帶走了,我找誰哭去?”

劉縣丞大笑,道:“陸大人真愛說笑。現在渡安比之前太平多了,哪還用得上我。”

陸羨之歎氣:“用得上的地方多了。府裏除了我就沒個像劉縣丞這樣通透的人,人情往來的事情上,除了你我都不知道使喚誰去合適。”

劉縣丞高興地拱著手給陸羨之作揖:“陸大人真是看得起我。”

陸羨之客氣道:“哪裏哪裏……對了,張浩不是差管家報案了嗎?現在有了線索,自然衙門要給他帶消息過去。我看,還得麻煩劉縣丞跑一趟,照實把事情牢籠去脈說清楚。”

劉縣丞應了聲,便去出門辦事。陸羨之就喜歡他這種二話不說,不管自己辦的好還是辦不好,先去做了再說的態度。

不像太叔澤……

想到這個人,陸羨之斂了自己的神情,忙又把那口供翻開來繼續逐字逐句地看。

宋師爺及至第二天傍晚時分才回來。

這回他破天荒地主動去找陸羨之,最後還是在吃飯的院子裏找到了一直在等他的人。

陸羨之一伸手,朝對麵客氣道:“坐啊,等你吃飯呢。”

宋師爺利索地坐下,先拿起筷子,抬手準備夾菜的動作忽然一頓,抬頭看陸羨之說:“……還是先說事吧。”

陸羨之瞥他一眼,隨意問:“很重要?”

宋師爺索性把筷子放在一邊,點頭說:“太叔大人說……有點麻煩。那幫人近幾年一直依靠蝙蝠幫撐著,已經無法脫身了。幾個縣的縣太爺聽到說讓他們自行全權負責,還鬆了口氣。甚至有幾個縣趁機提出了開關的提議,說是趁入冬前要備些過冬的東西,去內陸那邊運過來太過昂貴,再加路途遙遠,趕不及。不如開關去外麵采買。”

陸羨之問道:“定州這邊有專門負責采買的商隊吧。不能讓他們負責這一塊?就算是多給一些錢,也很劃算吧。”

宋師爺道:“話是這麽說,但這邊都是窮縣,哪有閑餘的錢來讓人采買。而且采買的商隊有時候也不大靠譜,缺斤短兩常有的事。”

說來說去,都是窮惹得禍。

陸羨之:“這個時候開關是不可能的。入冬後是高危的時候,但凡有一點差錯,定州失落就麻煩了。”

宋師爺歎氣說:“都是這些年天災給逼的,再加上韃子已經有不少年頭沒有越過界了。很多人都已經忘記當年的慘狀。”

陸羨之忽然轉了話鋒,問:“期間還有別的話題嗎?”

宋師爺回道:“有。太叔大人問了定州駐軍幾個副將關於教派的問題。有一位副將說曾經和韃子交手的時候遇到過信天神教的。還專門叫了個負責采買的商隊的人過來,說起了天神教的事情。”

照宋師爺所轉述,關外不止韃子一個族,還有契丹,倭,突厥等,每個族都有自己的信仰,有溫和,有偏激,也有聞所未聞的。

天神教很不起眼,但它屬於偏激類的教派,大盛管他叫邪教,是人見人打的教派。但關外沒有這種規矩,崇尚信仰自由,而且很多散亂的地方軍更喜歡這種性情上偏激暴戾的信仰,那樣的教眾比尋常人更容易驅使。

信仰這一派的人會做出吃小孩這種異於常人,突破道德底線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宋師爺道:“據說那邪教裏麵有個信條,說是孩子是上天賜給下界的寶物,渾身上下都是寶。但下界汙濁不堪,在孩童逐漸成長為大人的過程中,寶物便會被侵蝕。成年人想要讓自己成為幹淨的人,就必須食用幹淨的孩童血肉,不吃凡間雜物。我在旁邊聽著都快吐了。”

陸羨之沉默聽了許久,這時候才回神,說:“我曾在異物誌裏麵見過人間地獄的描述,有易子而食的典故。以為那已經是慘烈,沒想到這種事情還有專門有人信仰,真開眼界。”

宋師爺喃喃說:“我是真的想不到還有人會信這種教。真不怕天打雷劈啊?”

陸羨之道:“那種都已經突破了為人的底線,和他們沒有道理可說。”

宋師爺臉色不大好,說:“若是蝙蝠幫信的是這種教派……”

陸羨之道:“未必,關中民風還算淳樸。不似關外有些地方未曾開蒙,什麽道理禮數都沒有。況且連關外都是少數人的教派,不可能在關內能壯大到如此規模。”

宋師爺麵露疑惑:“難道我們找錯方向了?”

陸羨之搖頭,道:“現在什麽都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