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羅玉笙

陸羨之在門外給一群沒規沒矩的軍爺開玩笑的時候,聽過他們喊這位教書先生羅先生。

渡安縣和別的山野鄉村不一樣,是個雜姓縣,不少都是祖上在邊關當了兵,索性就在這兒紮了根的。

譬如楊大夫,宋師爺就是這樣的。

也有土生土長的,比如之前滅門的喬家,李裏正一家,以及趙勇,鄭家公都是。

倒是這個羅姓的先生,在縣城是個例外。他是個典型的外來人,舉家從內陸搬到這邊關荒野之地,在這邊無親無故,許多人都說他多半是改名換姓躲仇家才來這兒的。這樣的人家,在這種鳥不拉屎的邊關,再是才華橫溢,也不大招人待見。更何況,他還很窮,且思想迂腐,經常在大街上追著人得罪。

陸羨之仔仔細細地將鞋印描了下來,又湊在牆上看了許久,最後目光落在牆頭上,說:“多半是爬牆進來的了。”

李苗苗一個翻身,人輕盈地飛上去,輕巧地在上麵來回走了幾個來回,像是在觀察什麽。她最後停在牆角,雙腳一跨,指著前方回頭和陸羨之道:“哎,大人,這邊是集市誒。”

聞聲跑過來的羅先生當即接話說:“哎,是。我家牆外巷子連著的就是渡安這邊最熱鬧的集市。我昨天就在想這人必定是偷了我家小孩,然後帶著人混進市集人群當中跑了。”

陸羨之抿著嘴笑。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他指著地上的鞋印,解釋道:“你們看,這就是那人留下來的腳印,照這個深度,若不是從上麵跳下來,不可能有這麽清晰的印子。”

羅先生被他說得有點懵,看了那腳印半天,還是不大相信,說:“可腳印明明隻有從我兒房間的方向過來,必定是從前院那頭過來,那邊的牆要矮上一些,沒有這裏高。”

陸羨之搖頭:“不,應當是從這堵牆外麵進來,然後進了你兒的房間,然後……”

他忽然停住了嘴,暗暗給李苗苗使了個眼色。

李苗苗會意,三兩步從窗戶進了旁邊的屋裏。陸羨之左右打量了這個院子。

羅先生雖然窮,但讀書人都喜歡體麵,這南牆的院子非常窄小逼仄,但牆麵極高,院子內也被收拾休整過,非常整齊。院子裏整整齊齊放了幾盆秋菊,正怒放著,院子裏盡是菊香,清新怡人。

“這**開的正好。我看這渡安縣城裏麵有這種雅興的隻怕隻有羅先生了。”陸羨之突然岔開了話題,說道。

羅先生對他忽然說起**有點茫然,但出於讀書人的本能接了話,說:“非也,是賤內喜愛。她出身大家,跟了我也是命苦。她愛好不多就喜歡侍弄這些花花草草,我便隨她擺弄,反正也無傷大雅。”

陸羨之道:“我聽說很多小姐姑娘都喜歡這種小愛好。不過我們這種邊關隻怕是沒有了。”

羅先生訕笑道,“並非如此,以前那喬家的大奶奶還在之時,她便時常過來瞧瞧陪賤內說說話,喬家出事之後……卻當真也無人來我家了。”

陸羨之微微有些吃驚,心道喬家的案子過去這麽久了,竟然還能聽到相關之人的事情。

這時,門口幽幽地傳來一聲輕喚。

李苗苗從窗戶那邊跳了出來,正要說話,卻被陸羨之按住了胳膊。

陸羨之目光轉向後院的拱門那邊。隻見一名纖瘦麗質的年輕婦人立在那,正盈盈地對著他們福身。

羅先生應了對方一聲,回頭給陸羨之他們介紹:“這是賤內。門廳上備了茶水,兩位過去坐會吧,一點粗茶不成敬意。”

陸羨之到渡安縣這麽久了,頭一次遇上如此重禮數的人家。就連喬家那種大戶人家,都做不到這個程度。簡直和渡安縣這種邊關之地的風格格格不入。

說是招待,實際上上了門廳之後,陸羨之隻問了羅夫人幾個關於昨夜有沒有聽到動靜之類的,問完之後沒多久便起身告辭。

這案子似乎比表麵上要複雜得多。

陸羨之有點摸不著頭腦,走了半晌一聲都沒吭。李苗苗跟在他身後,問:“沒有什麽地方要查嗎?”

陸羨之頓時回神,搖頭道:“暫時不用。等劉縣丞回來之後先問問他那邊的情況。”

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

劉縣丞匆匆趕回來的時候,衙門吃飯的人都散了大半,隻剩下剔牙的陸羨之和收拾桌子的陸硯。

“剩下的都留給我的嗎?”劉縣丞徑自坐下,拿起旁邊的碗筷自己動手。

畢竟衙門現在不缺錢了,陸羨之大方道:“沒吃嗎?陸硯去讓十三娘再燒兩個菜給劉縣丞。”

陸硯哦了一聲,轉身去找十三娘。

劉縣丞聞聲,放慢了吃飯的速度,說:“實在慚愧,我和幾個渡安衛軍爺翻遍了縣城,沒人見過羅家那孩子。”

陸羨之沉默了一會,吐氣道:“他家孩子也不小了,不可能憑空消失。他們附近的幾戶人家有聽到什麽動靜嗎?”

劉縣丞一頓,一邊回想一邊說:“有。大人您之前不是讓我去問問嘛,就在他們家旁邊那條巷子靠裏一點,有戶人家說清晨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外麵跑過去的腳步聲。早上起來看了下,果然有一雙草鞋印。”

陸羨之道:“具體點?大約什麽時候?”

劉縣丞回:“應當是寅時剛過,他說他家雞剛打完鳴基本都是寅時。”

陸羨之喃喃著把寅時這兩個字念叨了許久,道:“昨夜的雨什麽時候開始下的?”

劉縣丞琢磨了一會,篤定道:“子時剛過的時候。十三娘起來收衣服,我聽到有巡防的渡安衛說話聲。”

陸羨之點頭,正巧十三娘提著兩盤菜過來,聽到劉縣丞的說話聲,笑道:“劉縣丞記得真清楚。”

劉縣丞拱手謝十三娘,隨即動手夾菜吃飯,同時含糊問:“大人那邊呢?”

陸羨之道:“唔,差不多吧。我在想,這個雨夜的腳步聲到底是賊人帶著孩子從那邊跑呢,還是從那邊跑到羅先生家上牆進屋。”

劉縣丞說:“昨夜下雨,走路會有聲響正常。也不能斷定路過的這個人就是偷孩子的人。”

陸羨之搖頭道:“不,一定就是這個人。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劉縣丞扒著飯問:“為何?”

陸羨之道:“我和苗苗去羅家後院裏看過,裏麵有印子很清晰的腳印。最近天氣旱,大家出門習慣穿布鞋,但這個人穿了草鞋。說明是下雨之後才出的門。”

劉縣丞:“城外村子裏日常愛穿草鞋出門的人不少啊。”

陸羨之搖頭:“不是村裏的人。而且對市集這一帶非常熟悉,和羅家夫人應該也很熟。”

劉縣丞瞪眼詫異。“這……您是怎麽知道的?”

陸羨之道:“羅夫人愛養花弄草,自然對一些花草香氣很感興趣。秋菊有安神助眠的效用。知道他們家這條路安全的必定是認識的人。”

劉縣丞擰眉,道:“所以才偷走他們家小孩嗎?”

陸羨之還是搖頭,說:“不是。羅家孩子不是自己被偷走的。是自己走出去的。”

劉縣丞:“……”

陸羨之道:“熟知自家父母習性能趁夜摸出去的肯定隻有朝夕相處的人。羅家在渡安這邊無親無故,平時往來的人不多。羅夫人謹慎懂禮,不會把自家的事情拿出去說。那賊人身上帶著東西 不可能還多此一舉去路過的人家偷個隨時會暴露自己的小孩。所以答案隻有一個。”

劉縣丞皺眉說:“可不對啊。羅家的孩子才幾歲,膽子那麽大嗎?”

陸羨之道:“你忘記在羅家的時候,渡安衛說過他們每次過來的時候,羅先生家的兒子玉笙都會出門來迎接他們的嗎?清晨雨聲,他聽到動靜以為有人便起身,從窗口看出去的時候發現了賊人。”

劉縣丞被他說得渾身冒出了一層冷汗。

“那既然是自己走出去的,為何會杳無音信?莫不是……出事了?”

陸羨之深吸了口氣,道:“難說。”

陸硯忽然從院外探頭進來,他似乎走得很急,還喘著氣,斷斷續續道:“公子您還在這啊?”

陸羨之轉身過去 說:“瞧你急的,你家公子除了這一畝三分地的衙門,還能去哪?什麽事這麽著急找我?”

陸硯指指外麵,說:“渡安衛有位軍爺找上門來了,說是有關羅先生家孩子的事情要找您說說。”

陸羨之立刻站起來,說:“走。”

來找陸羨之的這位軍爺並不是白天去找羅先生寫書信的那幾位。陸羨之一開始尋思大約是聽了回去的弟兄們提起這個事才趕過來的。

陸羨之吩咐陸硯去倒水,自己請人坐下,問:“這位小兄弟知道羅家那孩子在哪?”

那年輕的軍爺嘿了一聲,臉上似是有心事,卻一言難盡的模樣,說:“知道在哪我就不勞縣太爺了,我們兄弟幾個就過去把人帶回來。”

陸羨之想想也是,便說:“那是在哪裏見過了?”

那軍爺麵色忽然沉了下去,口氣一下子變了,道:“玉笙不見了得怪我。玉笙那孩子挺聰明的,我以為他就是玩。可如果就是玩也不能消失地如此徹底,您說是不是?。”

陸羨之壓低了聲。“他怎麽了?”

軍爺道:“我們早晨交接得挺早,南門那邊不是有巷子直通那邊的嗎?但那道門常年不開。今天不知道誰手賤,把那道門開了。我看到的時候嚇了一跳,跑過去的時候看到玉笙趴在門口往外麵看。我就過去問他幹什麽。他好似給嚇到了,事後捂著我的嘴,小聲說他看到有人抓了個小孩跑了。”

陸羨之:“抓了小孩?誰家的?”

軍爺搖頭:“我都問了,還跟他說了這事交給我就行,我有好好地讓他回去。結果他就是不肯。說隻有他見過那賊的模樣。他要是不追上去。人就追丟了。我怕他出事,又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就想著找附近的兄弟說一聲跟他一起去。結果就那一小會,人就不見了。”

陸羨之沉吟道:“這個事你家監軍大人知道了吧,城外也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