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含沙射影

陸硯總歸是陸羨之的身邊人,隻有他是真心實意地心疼自己家公子,他趁著太叔澤和宋師爺聊上的空檔趕緊跑去把陸羨之喊過來,生怕餓著他們家的公子。

“公子,我們來這衙門也有段時日了,是不是該立點規矩了。瞧您現在過的日子,還不如未曾考取功名之前呢。”小書童不滿地嘟囔著,抱怨連天。

陸羨之不明所以:“立什麽規矩?你家公子自己就是個最沒規矩的。”官服都穿不整齊的人,哪還有心思去管別人。

陸硯皺眉:“想什麽呢,立規矩自然是先把您給管好了!”

陸羨之摸了摸鼻子,一聲不吭地加快了步子,心道,開玩笑,立個規矩管自己?他傻嗎?

這人興衝衝地進後院,落座舉筷夾菜,和陸硯給他遞碗過來的動作,恰好接上。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太叔澤看呆了一會,回神過來,桌上菜色已經去了大半。

陸羨之扒了幾口飯,打了個飽嗝。這時候他眼珠子一轉,看到宋師爺的時候整個人一頓。

陸硯:“……”

陸羨之包著嘴裏的飯,死命咽下去之後,才捂著嘴咳了兩聲,說:“宋師爺你回來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宋師爺吃飯的動作也一頓,道:“是想過去給您報個信來著,不過一進門就聞到了飯菜香味,回神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這邊了,就想著先吃完再過去見您算了,反正也不急於一時。”

陸羨之板著臉,手上的筷子啪的一聲拍在石桌上,道:“你不急,我急啊。”

宋師爺後知後覺地忐忑聞道:“什麽事……如此著急?”

陸羨之朝他翻個白眼,把嘴裏的飯菜全部吞下,說:“當然是寫折子!寫文書!整理案卷!”

宋師爺一哂,道:“那有什麽好急的,大人,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陸羨之手指往太叔澤那邊一指,道:“急不急你問問他,他清早跟我說,想要銀子?寫好折子。”

宋師爺:“……大人,我們已經到了賣折子度日的地步了嗎?早知如此,我就不該這麽早回來,在外麵多掙點錢有什麽不好啊。我這人是麽都好,就是太念舊情。”

陸硯臉上的嫌棄露骨得像是想把這個隻有在吃飯的時候活潑的宋師爺從衙門裏麵丟出去算了,介於動手太費時間,隻能以眼神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這頓飯吃得無比迅速。陸羨之吃完最後一口飯,把碗筷一放,就拖著被忽悠的宋師爺往自己的書房那邊跑。

太叔澤見他們走了,回頭朝十三娘說:“把藏了的那半隻雞給我拿上來。十五怎麽樣?”

十三娘回頭朝裏探頭說:“還在和陶潛玩。半隻雞早就給他們倆分了。”

太叔澤點頭,說:“你們倆在衙門脫不了身,下午出門的時候給十四捎個信過去,讓他準備一下,明後天回帝京一趟。”

十三娘:“要帶什麽消息嗎?您出份折子?”

太叔澤道:“就用陸羨之寫的那份就可以。讓十四演地慘一點,爭取讓皇上感同身受這邊關日子有多艱辛……算了,隨便演吧,十四也是個沒用的。能騙多少銀子就看折子寫得有多好了。”

十三娘:“……”

午後,陸羨之鄭重地將自己寫的折子呈給了太叔澤,道:“這是我親筆所寫,我敢保證能把皇上看哭。”

太叔澤把信塞進袖口裏,說:“我出去一趟。”

這時候從書房裏麵傳來了一道虛弱的聲音。

“我……我也去……”

陸羨之往前一個跨步,擋在太叔澤跟前,麵對著書房窗口對著裏麵麵無人色的宋師爺,道:“想跑?把我給你所有的案子全部理清楚了再說。”

宋師爺:“……大人啊,饒了我吧,要把十年內渡安縣所有的大案分門別類整理好,我一個人要做到天荒地老去啊。”

陸羨之道:“省得你覺得無所事事,隨便就跑出門。把你綁在這,總比我們需要人手的時候又找不見你人,弄得整個衙門雞飛狗跳強。”

太叔澤低聲問:“十年內的大案分門別類?這種邊關小縣需要做到這個程度?”

陸羨之道:“保證能嚇死你。”

太叔澤:“怎麽想到整理這個?”

陸羨之伸手把窗戶從裏往外關上,伸手抓著太叔澤的胳膊一邊往外走一邊說:“線索還是太少了,要從相似的案件裏麵多找點能用的線索出來,才能把幼童案繼續下去。”

太叔澤問道:“陶潛呢?楊大夫不是說了,他差不多已經康複了。”

陸羨之歎道:“當然是早就問過了。在他還沒有恢複神智的時候,我便試探過了。要不然,我哪能從盛元廣身上詐出趙勇的那封信。”

太叔澤沉吟片刻,道:“所以正如趙勇所說的,等我們去山裏找的時候,人家早就跑完了。”

陸羨之:“動作太慢,又怪得了誰。山匪那邊我認為是他們的圍魏救趙之計,先將我們的目光引到山匪身上,以爭取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將整個巢穴搬走。”

太叔澤有些吃驚。

“那麽大的盤子,說搬走就搬走。能耐也不錯了。”

陸羨之道:“畢竟是盤踞在這一帶多年的地頭蛇,我就是想著他們既然在這裏這麽多年了,作案多少會留下點蛛絲馬跡,多理理,一定會有收獲。”

這話說得相當有道理,但太叔澤認為整天在蹲在屁點大的衙門裏,就跟閉門造車也沒多大的區別了。

“走,出去晃晃肯定比你躲在這衙門裏要有用得多。案卷就讓宋師爺一人整理就夠了。”

陸羨之詫異:“看不出來,你這麽狠心。我剛還尋思著把宋師爺一個人丟在書房裏麵對十年的案卷有點太慘無人道了。”

太叔澤不以為意,道:“對你這個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縣太爺來說,才是慘無人道。宋師爺對這兒熟得很,保不準等我們回來了他就整理完了。”

陸羨之感歎道:“這麽厲害?行,走走就走走。我想太叔大人應該不是平白無故讓我出這個門的。”

狀元郎果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功名,太叔澤起初雖然覺得陸羨之除了臉長得好看,臉皮真的相當厚之外,也沒多少特別讓人驚豔的本事。但這兩個月仔細品品,發現陸羨之那種不著調的辦事總會有出人意料之外的成效。

譬如喬家的案子還是趙勇的案子,若不是他抓住了那些不易察覺的蛛絲馬跡,讓喬家內部先鬥起來。再讓他們撕破臉相互揭短,爆出真相。以及這一次當場給趙勇點明了他身上的價值,將外麵那些原本壓在他們身上的壓力轉化到了趙勇身上,威脅趙勇,讓他沒有選擇,不得不站在他們這邊。

這種手段,若是能讓陸羨之的格局再大一些,也許會有更出人意料的表現。

慫恿他出門,就是太叔澤有心想讓陸羨之見識再多一點,也許能看出了這個邊關——這個渡安縣從一開始就給他的那種非常古怪的違和感。

陸硯在前院,看到這兩位一起從後院出來,一看他們是要出門,急忙奔出來朝他們喊。

“大人你們要去哪?需要備馬車嗎?”

陸羨之朝他揮手,遙遙回了一句過去。

“你忙你的,我和太叔兄出去隨意走走。對了,要是有人過來找我,讓他明天再來。”

說著,他正要從前門堂而皇之地出去,太叔澤卻拉了他一把,說:“從後門走,免得碰上難纏的人。”

陸羨之跟隨著他走,出了後門才問:“怕我被人丟石頭?”

太叔澤:“橫豎挨砸的是你,與我何幹。我是怕有人正好從正門進來找你,當麵碰上,你就走不成了。”

陸羨之笑了一會,說:“看來,太叔大人是有要事要與我說。”

太叔澤道:“去茶館一趟,不用我說,你應該就知道了。”

這會已過午時,茶館生意沒有早上那麽好,大堂內稀稀拉拉地坐了幾個人。陸羨之看了一圈,說:“別告訴我,你是故意挑這個時候來的。”

太叔澤道:“算……也不算。清早那時候人是多了點,但我觀察過了,覺得人多反而看不出什麽來。”

陸羨之心道,這都沒幾個人,更看不出什麽來吧。

太叔澤找了個容易避人耳目的角落裏坐下,小聲嘟囔說:“那天光顧著看那些吆喝的攤主和來喝茶的人,漏掉了這個茶館的老板。結果時候發現這個茶館老板才是坑我最厲害的人。所以我打算這一次好好觀察一下這茶館的經營者。”

遠遠地跑過來一道年輕的身影。

“兩個公子,要點什麽?這個時候喝茶的人不多,隨便點,很快就能給你們都送上來。”

陸羨之頓時低眉順目,全當自己沒聽到。

太叔澤看懂了他的眼神:“……剛出爐的點子都送一份上來。”

小二一個勁低頭哈腰,陸羨之以為他要去準備太叔澤這位財大氣粗的客人點的東西,誰知道他就稍作停頓,又問:“外邊擺著的幾個攤上有些吃食也不錯。我們店裏的客人大多數都會要一份,兩位要不要也嚐嚐?”

陸羨之:“……”這麽厲害的小二,帶回帝京那邊也是搶手的人物。居然屈居在這種邊關小縣。他微微斜眼,打量了一下這位年輕的小二哥。

小二哥眉清目秀,若是挺直了他的腰杆,應該是個麵相頗佳的少年郎。

太叔澤要麵子,沒道理在這個時候忽然摳門,回說:“……那就都要一份吧,吃不完帶回去給苗苗他們。”

陸羨之的心思已經不在這邊了,他同樣笑臉盈盈地問了小二哥一句。

“這位小二哥麵相可真好。怎麽會來這種荒山野嶺?”

小二哥笑笑,說:“老板娘是我姑母,這不是家裏出了事,缺人手嘛,我就隨他們家過來幫忙一陣子。等這邊找到合適的小二,我就得回去了。”

陸羨之歎氣道:“瞧瞧人家的親戚怎麽就這麽懂事和氣,我們家怎麽就……哎,人比人當真是氣死人啊。”

太叔澤沒聽懂他話中的含沙射影。

茫然地回了他一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