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財不露白
陸羨之和善地朝這位活潑的小二哥問：“怎麽稱呼？”
小二哥笑笑，說：“小的姓林，單名一個靜。客人都喚我小名靜哥。”
後堂的人喊一聲靜哥，這小二先是嘹亮地應一聲，便退下去。太叔澤看著他退了好一段路，才回頭朝陸羨之說：“不像小二，倒像個慣常伺候人的奴才。”
陸羨之瞥了他一眼，說：“大人好像很了解這樣的人？”
太叔澤咽下含在嘴裏的茶水，刻意挨近了一點，說：“你要是久居帝京，就司空見慣了。”
陸羨之一頓。
太叔澤這種口氣，不像是做慣了的，而是見慣了。長禦史是皇帝直屬的爪牙，隻聽一人號令。但這批人，平日裏從來不和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達官顯貴們接觸，甚至尋常貼身伺候皇帝的奴才們也見不上這幫人。
這個見慣了，聽著有點別扭。
陸羨之坐那神遊天外，尋思著所謂的長禦史，莫不是平日裏在外頭一個身份，私底下可能在直麵皇帝的時候才會成為長禦史……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靜哥從茶館外麵跨步進來，幾步跑到他們麵前，陪著笑說：“讓客官們久等了。小的方才在後廚見外麵攤上有糕點出爐，就先跑出去給兩位買了糕點。”
他手上托著個鐵盤子，上麵擱著三四個油紙袋，陸羨之在這邊也有好幾個月，雖然不怎麽出門，但實際上都見過這些油紙袋。
“這裏麵是馬蹄糕，是蕎麥做的，加了些糖，這家攤主有幾十年的手藝，特別好吃。這個叫窩麵，另一個攤子的，夾點攤主家配的醬菜，也是渡安小吃的一絕。這幾個是烤肉攤上的，都是縣城外山裏的野物。兩位都嚐嚐。”
太叔澤雙眼發光，道：“聽你這麽一說，我都很想吃啊。大人，你先試試？”
陸羨之瞥他一眼，心說你怎麽不試？明明他們倆都是吃飽了才出的門。
他隨手撚起一個烤肉的油紙袋，扒開往裏麵瞥了一眼，伸手撕了一塊扔進嘴裏，嚼兩下，驚喜道：“哎喲，還真不錯。”
太叔澤盯著他，伸手也去拿了另一個袋子。
他學著陸羨之也嚐了一塊，意外道：“沒想到這窮山僻壤還有這等美味。”
靜哥陪在一邊笑，說：“窮山僻壤有窮山僻壤的風味，這味道，我在其他的地方都從不曾見過，也就這裏有。”
太叔澤吃東西的動作一頓，隨即問道：“別的地方沒有這種烤肉嗎？”
靜哥搖著頭說：“有是有，隻是味道差得太多。知道這些攤主為何要留在這裏，外麵那麽大，哪裏討不到口飯吃是不是？”
太叔澤一聽他這說話的口氣，下意識地接了他的話茬，說：“有什麽調味的東西，隻能在這兒現做？”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集市上買的那種藥野獸的果子，八成也算是這渡安縣的特色了。
靜哥道：“不是不是，不是調味的原因。我和那攤主混的熟，他偷摸告訴他，他這手藝要不搭配上這兒的水和肉，就等於廢了。”
太叔澤特意盯著這肉看上許久，喃喃道：“果真是一方水土養出來的。”
陸羨之抹著嘴角的油開始拆糕點的袋子，隨口說：“你們自家做的呢？都拿上來給我們嚐嚐。”
靜哥誒了聲，照樣退後，顛顛地跑去了廚房。
茶館的後廚就在櫃台後麵，進出有一塊厚重的布簾擋著，掀起的時候能看到有人在後廚走動。窩在櫃台裏的鄭章先抬了下頭，林靜下意識朝他那邊看過去。
鄭章先無聲地朝兩位稀客那邊瞟過去一眼。
林靜頓了下，搖了搖頭，隨即人消失在布簾後麵。
後廚正在忙的人抬頭看到林靜進來，問：“怎麽樣？”
林靜道：“看不出什麽來，不像是來找茬的。上麵的人怎麽說？”
“說是讓章先注意盯著，你忙你的。三長老不在，你能頂得住嗎？”夥夫熟練地將糕點一塊塊碼好，低著頭問。
林靜好脾氣地笑笑，說：“什麽頂得住頂不住的，我又沒壓力。伺候好這兩位就完事了。”
夥夫歎氣，說：“可別被套話了，之前我聽老鄭提過，這位新上任的縣太爺特別有能耐，三兩句就能把你身上所有話都套完。”
林靜上去幫忙：“沒那麽誇張，我就看出來這位縣太爺嘴饞，特別能吃。倒是另外一位，似乎特別小心，之前一直盯著我看，我都擔心他是不是看出點什麽來了。而且好像也不是來吃的，對吃的沒有縣太爺上心。”
夥夫嗯了一聲，他把蓋子蓋上，捧給林靜，說：“拿去。那你小心些，沒事就離他們遠點。”
林靜湊上去嗅了一下，歎道：“來這邊就為了你這一口啊，晚上我也要吃這個。”
夥夫拿了汗巾擦手，說：“少廢話，快點滾。”
林靜從裏麵出來的時候，鄭章先又看了他一眼。
林靜給他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停了腳，問：“有事？”
鄭章先搖頭，板著臉說：“不要看我，快過去。”
話都說得不清不楚的，也難怪隻能窩在角落裏。林靜嗤了聲，快步朝陸羨之那邊跑去。
太叔澤一雙眼就從沒從林靜這個人的身上落下來過，見他停頓了下，詫異道：“裏麵還有人？”
陸羨之回頭，說：“掌櫃的吧。”
太叔澤道：“藏這麽深幹什麽，見不得人？”
陸羨之笑他：“財不露白這個道理你不懂。”
太叔澤聽得出來陸羨之是在嘲笑他，從他手裏直接把一袋子糕點搶了過來，說：“膽大包天啊陸羨之。”
陸羨之笑而不語，從一邊拿了餘下的油紙袋，繼續吃。
林靜趕緊過來把新鮮的糕點端在他們麵前，順手拎了下茶壺，說：“哎呀，水不夠了。小的再給兩位添一點？”
陸羨之笑道：“好。小二哥你這態度真當不錯，一會讓這位大俠賞你小費。”
林靜的臉色空白了一下，一會後躬身道：“多謝兩位客官，那我先給您兩位添茶水，需要陪著聊天的話，隨時喊我。”
太叔澤揮了揮手，看樣子就不是需要陪聊的架勢。
陸羨之低聲說：“您收斂點吧，一會人家要盯上您了。”
太叔澤啃烤肉的動作一頓，莫名問道：“為啥？”
陸羨之說：“因為您就像是上門來找茬的。還一路盯著人看，是個人都受不了您這樣沒有掩飾的挑釁。”
太叔澤早就習慣了自己目中無人的態度，被陸羨之這麽說詫異問道：“很明顯？”
陸羨之點頭：“就差動手了。”
太叔澤皺眉，有點難為情朝陸羨之埋怨。
“你怎麽不早點提醒我。萬一人家真以為我要幹點啥，盯上我了怎麽辦？”
陸羨之：“你又不怕。而且你這個明目張膽的樣子，看著倒不像是什麽可疑的人。”
太叔澤哼了兩聲，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在罵我。狀元了不起？”
陸羨之一頓，忙說：“真沒有。我說的是實話。咱倆裝的越不像，對麵的人就越容易放心。哎，你這大模大樣地看了這麽久，除了這個小二不像個小二，還看出什麽名堂了嗎？”
太叔澤這回學乖了，沒有盯著對麵直勾勾地看。他歪著頭，盯著剛上桌的糕點，說：“就剛才那小二哥掀門簾的時候看到後廚的人和我對了一眼。眼神有點凶……好像哪裏見過……”
陸羨之下意識想回頭看，這時候背後傳來了腳步聲。他這一回頭正好和過來的林靜對上。
林靜明顯一愣，隨即加快了腳步，問：“這位客人還有什麽吩咐嗎？”
陸羨之衝他笑了笑，指著太叔澤道：“他說，之前的糕點非常不錯，想再各要一份。”
太叔澤：“……”
林靜高興地應下來，說：“那我去外麵給兩位候新鮮出爐的。”
陸羨之點頭。
林靜前腳剛走，陸羨之便一聲不吭了。
太叔澤等了班上，耐不住性子問道：“怎麽不說話了？這安靜的，怪別扭的。”
陸羨之道：“我覺得這位小二哥進去一趟後廚後，人機靈了，你說的那個眼熟的人不簡單啊……而且這個小二哥一直在注意我。難道是因為我長得太好了？”
太叔澤：“……想什麽呢。”
陸羨之：“尋常人忽然和人視線對上不會嚇一跳吧，方才那一眼他整個人頓了下，明顯就是給嚇到了。什麽情況下會被嚇到？當然是一直注意我這個人，忽然被我發現了。”
太叔澤被他說得陷入了若有所思的狀態，片刻後便小聲說：“我覺得八成是你這個縣太爺微服出巡的意圖被他看出來的。”
陸羨之道：“縣太爺出門巡查很稀奇嗎？”
太叔澤：“別的地方是不大稀奇，但你這樣的就有點稀奇了。我也算是有見識的人，真的沒見過你這種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官老爺。平時出門辦事的全是我和苗苗。你也真的挺好意思。”
陸羨之笑道：“沒破幾個案子嘛，而且我這衙門都整天開著大門的，有案子我也是親自上，這都不認得我，我能有什麽辦法。”
大叔澤不理他的推諉，徑自喃喃道：“不過確實有些可疑。”
陸羨之忽然低聲：“整個茶館都很可疑，你的人都沒盯這裏嗎？哪有人這麽閑，整天坐茶館的。”
太叔澤搖了搖頭，說：“自然是盯著的，隻是沒什麽異常。鄭家公的屍首也沒有找到，現在想推測點什麽都沒有方向。”
陸羨之尋思道：“明兒讓苗苗過來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