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及時行樂

渡安縣城茶館。

自從茶館老板兩天前無故失蹤之後,這兒換成了老板的妻子鄭氏管理。

老板娘身子骨弱,吃不消整日樓上樓下跑。茶館裏到處都是閑言嘴碎,有說以往他們家鄭家公在的時候,就從未見她拋頭露麵過,這回沒了頂梁柱,為了生計,竟然帶了家眷舉家都過來了。

旁人涼涼了接了一句,說是舉家,其實連帶老板娘在內也就三口人。

一個是她娘家的侄子,姓林,小名靜哥,性子外向活絡,跑上跑下勤快得很,脾氣好又沒架子,來沒兩天都很茶館的常客混熟了,大家麵子上玩笑都說他不像是老板家的皇親國戚,私底下說這小二像是來跟客人聊天打發時間,不像是來跑堂幹活的。

另一個是老板娘家長子,名喚章先,安靜內向,一天到晚都窩在櫃台裏,多一聲都不吭,活脫脫的老板娘的翻版。

渡安縣原本就這麽個熱鬧的地方,即便是愛說笑的老板沒了,也改不了這經年累月養成的早上聚集在這兒消磨時間的習慣。

這兒依舊是渡安縣最為熱鬧的場所。

這天侄子在樓下忙不停蹄地跑堂,吆喝聲震天,長子整天鎖著眉算賬,悄無聲息。

大清早,樓下和往常一樣滿座,還有不少人所幸自己帶了凳子當桌子使,在茶館門外支了一片林林落落的凳桌。

老板娘柔弱無力地倚在窗口,眼神不住地往下瞟。在她身後不遠處。有一道窄小的屏障立在那,忽然那屏障從裏頭被推了出來,露出內裏的小隔間。

動靜雖小,但在安靜的閣樓裏格外的清晰,老板娘眼神霎時收起來,回頭輕聲問:“客人有什麽吩咐?我讓章先過來。”

探出頭來的人穿著一身漆黑,露出來的手和臉卻是慘白,身形卻如正常人一般,聽到老板娘的聲音 便說:“不用,讓靜哥去買點吃食,送上來便可。”

老板娘準備起來的身子一下子又落了回去,朝著樓下喊:“靜哥,靜哥。”

樓下好事的客人笑著朝靜哥喊你姑娘娘喊你嘍。

靜哥爽朗地應了聲,便咚咚咚地跑出門往閣樓上看。

老板娘趴在窗沿上看著他,說:“去旁邊攤上買些好吃的糕點來,錢去章先那拿。店讓章先看一會。”

靜哥一頓,下意識往邊上看了一眼,說:“都買還是挑最好的?”

老板娘道:“自然是最好的。”

靜哥出門後沒多久,垂著臉回來,走路卻比之前跑堂更快了些,他無視了堂中客人們的玩笑聲,三兩步上了樓,看也不看鄭氏,便帶著東西直接推進屏風後麵的小門。

暗處不知從哪裏亮起了一抹明光,鄭氏愣了下,起來關上了窗。進了小門的‘靜哥’身形一變,臉上的人皮麵具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地上。

裏麵等著的那名黑衣人跪了下去。

“主公,那邊傳信過來,讓您務必回去一趟。”

‘靜哥’開口,聲線一下子沉了許多,和方才在樓下的模樣判若兩人。

“回去做什麽?人又不讓動。現在弄得趙勇我都不知道是救還是殺。”他托著下巴琢磨了一會,說:“你把我的話帶回去給大哥,就說等定下來了再叫我,省的浪費我時間。”

黑衣人俯身,應了聲是。

“等等,”‘靜哥’打量了他一會,道:“你身上這病,多少年了?”

黑衣人:“十八年了,自出生便有。我爹娘未過世的時候說過治不了。”

‘靜哥’一下高興起來,托著臉看著黑衣人,笑道:“那真好,速去速回。回來換身衣服,主公帶你去看病。”

楊大夫是這渡安邊關遠近聞名的大夫,據說他們家自三代前就在這邊行醫,自百年前那場毒疫後,連定州軍的人,有時候都要過來請楊家的人上門治傷病。

此刻,這位德高望重的第三代楊大夫細致地翻看了陶家大兒子的眼,手掌,脖子等處,隨後籲了口氣,悠然道:“差不多了,以防萬一再喝些清毒的藥,七天後便幹淨了。”

旁邊盯著他們看的陸羨之鬆了口氣,說:“辛苦楊大夫。”

楊大夫抬手在他麵前做了個下壓的手勢,輕聲和氣道:“陸大人言重,本就是醫者分內。”

坐在不遠處桌邊的太叔澤出聲問道:“我看楊大夫對這個毒相當熟悉,可知這毒由何而來?”

楊大夫起身,站在另一邊的高腳櫃子邊上,邊收拾自己帶來的針灸邊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藥方,當年戍邊將士受此毒毒害之際,找的便是我爺爺。後來入侵的韃子肅清之後,便沒再見過這種毒。所以……你若是問我這毒是怎麽回事,我能答得上來,問我由來,我便不知了。”

他說這番話客客氣氣的,語調卻一直板正,可見說的是十成十的實話。

太叔澤道:“此毒在別處不曾見過,八成是這渡安附近的產物了。渡安附近沒有近似的毒物嗎?”

楊大夫尋思了一陣,直言道:“沒有。”

太叔澤不死心。

“近似的也沒有?”

楊大夫笑笑:“真沒有。”

太叔澤:“……”

陸羨之吩咐十三娘將陶謙帶回後院,讓倆孩子玩去,自己徑自走到太叔澤身邊,神態自然地端了太叔澤自己帶過來的茶壺給楊大夫和自己都沏了一杯。

“楊大夫坐一會吧,等劉縣丞回來了,我讓他送您回醫鋪。”

楊大夫看他一眼,將布包塞進自己隨身背著的袋子裏,邊恭敬地走過去,落座道:“陸大人也有事要問?”

陸羨之笑,說:“隨便聊聊。那張順後來怎麽樣了?”

楊大夫一聲歎,說:“下手之人心狠手辣,我技藝不深,未能救回,慚愧。”

陸羨之朝太叔澤看了一眼,說:“看來對方是實打實來滅口的。”

太叔澤點頭,沉重地吐了口氣。

楊大夫道:“到底是何人,為何如此大膽,這光天化日之下就下如此之重的手。”

陸羨之道:“說來我也挺慚愧。當街殺人這種事就出在我的管轄之地下,結果到現在我都找不到凶手。”

太叔澤道:“楊大夫,為何對方能一刀斃命?可是刀上有毒?”

楊大夫搖頭:“下刀的地方不好,刀入肺腑,一刀切了人體內的主脈。這一刀,即便是華佗在世,怕也救不回來。”

陸羨之喃喃道:“可見對方是有備而來。”

太叔澤像是想到了什麽,皺了眉問:“其他人都有緣由找得到,可這趙勇……怎麽就他活著?我都懷疑他才是幕後主使了。”

陸羨之輕笑道:“趙勇牽扯的關係太廣,他若一下子就死了。損失要比他活著的大。”

太叔澤臉上有些茫然,半晌擱下了手上的茶杯,說:“聽不懂。一個趙勇,死了就死了,換個人不挺簡單的嗎?”

陸羨之嗤笑:“這裏又不是帝京那種人才濟濟的地方。有錢的就那幾個,出來一個暴露一個,這回他們損失了兩個,再出一個,沒人能替他們做事了。而且人脈建立是需要時間和精力的,現在縣城不再和之前一樣了,自然要更謹慎一些。”

楊大夫笑眯眯,說:“陸大人英明。老實說,初聞趙老爺是這樣的人,連我都不大信大人,想著怕不是大人急糊塗了。”

陸羨之附和地笑笑,說:“可不是,這時候若是我死了,這渡安一時半會怕真就沒人能動的了趙勇了。”

太叔澤意外地看他一眼,心想這陸羨之次次說話都和聲和氣的,說出來的話聽著也含含糊糊,可若是有心思之人,幾乎立刻就能聽懂他話中藏著的意思。

就好比剛才這句,他就在說,自己的命可能已經給人盯上了。

“盛元廣這個背鍋的不在,誰又能動的了你。”太叔澤道。

陸羨之笑得更開了些,嘴上卻歎著氣,低聲道:“那張順,錢三又是誰殺的?”

太叔澤一頓:“對手要是膽子都這麽大,案子也不會這麽波折了。”

陸羨之長籲了口氣,喃喃說:“那說明我還沒有掐住對方的七寸之處。”

沒過多久,劉縣丞從外頭回來,將監軍大人要他帶回來的書信遞給陸羨之,道:“監軍大人讓我傳話,近日最好小心一些。”

陸羨之還是笑笑,道:“哎呀,讓監軍大人為我憂心,真是罪過。劉縣丞,煩請你送楊大夫回醫館。”

送走了客人,陸羨之就回了屋裏準備理案情。太叔澤無所事事地跟在他的身側,說:“過兩天我這邊有人要回帝京一趟,你把文書寫得漂亮些,我直接讓人遞上去,爭取將龍椅上的那位看感動了,自然就會給你錢了。”

陸羨之眼神倏然發亮 驚喜道:“真的!哎,正好我擅長這個。”

太叔澤哼笑一聲,說:“別忘了功績也寫上去,端了山匪窩之類的。那位派你過來就想看到的是這個……”

陸羨之揮了揮手,說:“我知道了!”

太叔澤看他神態比先前好了不少,便轉身出去,讓他自己發揮了。

因為上一次喬家案子出了那麽大的事,這會關的人又比之前重要,李苗苗便直接身兼了牢頭,整天都在那閑逛。

陸硯午時要比府裏吃飯的時候要早些給她送飯,回來順路喊上太叔澤和他家日理萬機的大人進後院一塊吃。

太叔澤一見他就高興,說:“你家大人正忙著,別管他,我們先吃了再說。”

陸硯到底對陸羨之還有主仆之情,一邊被太叔澤往後院拖一邊喊:“大人!後院吃飯了!晚了給我和太叔公子吃光您別哭!”

太叔澤管他三七二十一,拖著人進去,意外看到失蹤不少天的宋師爺出現了,當即丟了陸硯,幾步跑上去。

宋師爺正吃得高興,抬頭一見他,臉色頓時變了。

太叔澤看他慌慌張張要起來,全然沒有了上次在茶館碰麵的自來熟,心想是不是劉縣丞那個大嘴巴跟他提了自己的身份。

宋師爺斯斯文文地立在一邊,恭敬道:“下官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大人勿見怪。”

太叔澤心道果然是,麵上還佯裝茫然。“啊?誰是大人?喊我嗎?我要是有陸羨之那種能耐,還能來這種破地方?”

宋師爺狐疑地打量他。

太叔澤道:“一會陸羨之來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宋師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座,刷刷刷給自己碗裏堆了個高,還相當客氣的說:“您也……存點?一會我們家大人過來了,斯文點的肯定搶不過他了。”

太叔澤壓根不在意,道:“不夠吃就讓十三娘再做點就是了啊。”

宋師爺臉色沉痛,道:“錢不經花啊,誰知道一個月後還吃不吃的上這樣的飯菜。及時行樂。”

太叔澤:“……”

可憐啊,這都被餓成什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