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一針見血
趙勇往前走了一步，想上去扶人。
陸羨之高聲道：“趙老爺，這種時候我勸你還是不要亂用，若是裏正大人忽然有個三長兩短，您這一動，可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滅口了。”
趙勇噙著冷汗，把邁出去的步子又縮了回來。
陸羨之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他一步步地從堂上漫步下來，邊走邊說道：“裏正大人，您一定不知道，從您對您閨女失蹤來縣衙找的時候，我就覺得中間肯定有什麽貓膩了。”
“您想想看，連你家夫人都知道，自己女兒不見了蹤影，就去找孫卓家要人。你為什麽連去找孫卓的話都不敢讓你家夫人提一句？除了怕孫卓背後的人連累到自己之外，你覺得還有其他的原因嗎？”
裏正大人：“我……隻是覺得趙老爺已經幫忙在找人了，我不能麻煩他太多而已。”
陸羨之：“不是。你是在防著趙老爺，因為趙勇在幫你找二姑娘的時候，一直沒有提到孫卓，你以為孫卓被趙老爺滅口了，二姑娘應當凶多吉少。你害怕趙勇會把你也滅口了，所以當天夜裏就跟著太叔澤來我衙門，賴著不走。”
李裏正臉色發白，幾次張嘴想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陸羨之就不怕他反駁，相反，他希望李裏正多說一點，說的越多，破綻就越大。
他停在李裏正的麵前，彎腰看著他問：“我說的哪裏不對嗎？”
李裏正慌得一個勁嘟囔，卻含糊不清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陸羨之道：“說大聲一點，本官聽不到。”
李裏正猛的提高了聲。
“都，都是趙勇唆使我這麽做的。他說了，這是上頭分給我們的東西，這東西日後等所有事情安定了就都是我們的了，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好處。渡安縣連年災荒，大家都吃不飽，靠的都是蝙蝠幫的救濟，為了活著，我們能有什麽辦法？”
陸羨之道：“你可知你收的那些官銀，就是朝廷撥下來給你們救濟用的銀子。二十萬兩，你那幾錠不過是滄海一粟。那原本就該是你們的東西……懂嗎？”
裏正頹喪地坐在地上，似乎還是沒能明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這時候門口傳來了**。
有人在後麵喊：“大人，您這麽說話我們都聽不清。您可是官家的人可不許做威逼利誘的勾當。”
陸羨之抬頭衝他們笑，道：“當然，我一向都很和氣的。”
說完他又轉向趙勇，壓著聲說：“雖然我想同你說同樣的話，但是你和裏正大人不一樣。他才是切切實實的被害者，你不是。”
趙勇：“你……”
陸羨之大歎道：“要是我同他們說，二十萬兩銀子都給你們私吞了，他們可還會這麽護著你？”
“我……該說的我昨天都已經說過了。我都承認。”趙勇沮喪道。
陸羨之不計較他現在又把吞回去的話再次吐出來的行為，已經知道的事情他不在乎。
他道：“不，該你說的，你都沒說。我知道在性命威脅之下，想保命這個念頭讓你不敢說也屬人之常情。但你搞錯了方向。”
趙勇抬頭看他。
陸羨之道：“你就算什麽都不說，最後結果就已經定下來了。要知道，你已經暴露了。”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了下，看趙勇的時候眼神帶了一點洞察一切的透徹意味。
“對你背後的人來說，始終是個威脅。除掉你，是早晚的事情。”
趙勇麵露猶豫，他的眼睛一直往門外斜。
陸羨之看在眼底，輕蔑地笑了一聲。
“真以為門外這幫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能救你？他們連自己都救不活，怎麽可能救得了你。”
趙勇低聲道：“我說了，死得會更快。”
陸羨之直截了當地接上了他這句話。
“你這個想法不對。死得快不快跟你說了什麽無關。你當真以為以你這點作為，會比孫卓，前錢三，張順他們更重要嗎？你的作用在哪？你心底不清楚？這幫人為什麽昨天會在這裏，你不清楚？”
趙勇臉色微變。
陸羨之：“不過就是你得了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民心。和你這個人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趙勇呼吸都困難了。
對了，方才陸羨之同李裏正說了的那些話，似乎就直指了民心這個問題。
渡安始終是個被天災籠罩的窮縣，在這裏誰能讓百姓們活下去，誰就是天。可要是讓外麵這些百姓明白，讓他們活不下去的正是自己。
那他這些年來的辛苦就全部白費了。
微不足道，當真是一針見血。
陸羨之道：“裏正大人現在跟你不是一條心的，我隨時都能讓你失去你所有的價值。取代你是一件多麽簡單的事情，趙勇你明白嗎？”
趙勇：“……我不夠強。”
陸羨之道：“再強也強不過遠在帝京的那位。說吧，給自己一個機會。”
趙勇依然遲疑了很久。
陸羨之也等了相當之久。
整個大堂非常安靜，氣氛卻異常沉重。
陸羨之給他時間考慮。
反正他有的是時間。
“茶樓的鄭家公，你們找他，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不過……你們能不能找得到都是會未知數了。昨晚你們應該當場抓住他。”
陸羨之道：“抓人就不用你操心了。還有呢？”
趙勇道：“上頭有人在這邊，我見過沒幾次，不知道他是何身份，但每次都會在茶館二樓的包間內坐著，一來就是一天。之後就不見人影。”
陸羨之：“是何模樣，有口音嗎？口述給劉縣丞。劉縣丞，畫人像你會的吧。”
案子算是有了進展，但並沒有完。陸羨之草草收了尾，讓人先把人安頓在縣衙後院。後院比衙門沒人看守的牢房要安全多了，至少李苗苗這個高手派上了用場。讓她不會覺得她這個英雄無用武之地，看扁了渡安縣的凶險程度。
太叔澤一直等在後院裏。
這人一派公子哥的風範，坐在院子裏還煮上了酒，邊喝邊朝陸羨之招手。
“這幾日下雨，山野裏滾了一身的寒氣，去去寒。”
陸羨之一點不講究，提著官服的下擺就在他對麵坐下去。
太叔澤道：“有進展了吧，看陸大人心情不錯。”
陸羨之道：“還行，太叔大人那邊呢？”
這人一天能換好幾套的稱呼方式，太叔澤覷了他一眼，有點搞不清楚他這麽喊自己是不是有什麽用意。
陸羨之卻笑笑，說：“別這麽打量我。我很有壓力。”
太叔澤說：“我就是一介江湖浪人，跟你這個朝廷命官八竿子打不著，能給你什麽壓力。”
陸羨之嘀咕說：“一介江湖浪人可不會插手查那麽大的案子。”
太叔澤說：“江湖人講究自由，想幹嘛就幹嘛，哪有什麽不能查，不能管的事兒。”
陸羨之：“……”
太叔澤接著說：“那個鄭家公，我的人一直盯著，之前似乎還在衙門口，這會好像忽然不知去向了。”
陸羨之：“不可能無聲無息跑出去。現在和喬家案的時候不一樣，守城門的是我們自己人，一隻蒼蠅進出都知道。”
太叔澤：“把人弄死又不需要帶出城，就地讓他消失就好了。”
陸羨之唔了一聲。
太叔澤看他神色有點遊離，問：“你好像不是很在意這個人。”
陸羨之說：“該死的人，留不過夜的。畢竟這裏還不算是我們能全盤掌控的，我選擇在意一下活著的人。”
太叔澤茫然問：“什麽意思？”
陸羨之道：“趙勇交代了有幾個不明身份的人，茶館那種地方，再隱蔽也不可能悄無聲息。渡安縣雖然就是個邊關小縣，不過百姓們看到陌生人還是很關注 的。”
太叔澤：“……我總覺得你在說我。”
陸羨之笑著拱手：“不敢不敢。我相信您過來的時候身邊肯定也帶了人，沒有發現嗎？”
太叔澤：“在我們眼裏，這裏全部都是不認識的人。沒被人發現就不錯，還想發現？陸大人，不要這麽抬舉我。”
陸羨之想想也是，可對這裏最熟悉的人，他也可以信任的人有誰呢？
劉縣丞不行，他是從玉泉縣過來的，有些事不是土生土長的了解不了。蝙蝠幫在這裏至少紮根五年以上，可能比他待得時間還長。
想想也就隻有宋師爺這個土著了。
太叔澤說：“二姑娘出事的那天，宋師爺帶我去了趟茶館，他詳細跟我介紹了茶館附近那些人的生存狀態。讓我受益匪淺，你要不問問他？”
陸羨之點頭：“也不知道去哪了。這個宋師爺難道把衙門的差事當成副業了？”
太叔澤歎氣：“這窮衙門，你也別怪他。”
陸羨之：“……大人，我再次求您了。您能行行好，給我跟皇上那邊美言幾句，先撥點錢給我使使？沒錢真的寸步難行啊。”
太叔澤嗬嗬一笑：“求我啊。”
陸羨之坦然道：“行啊，我這身官服也穿的不錯，給您下跪也正常，您直接說，要我怎麽求。”
太叔澤：“……我跟你這種沒骨氣的人真的沒話說。”
陸羨之：“苗苗姑娘特別有骨氣，我也沒見你跟她特別有話說。哎喲，您要是開不了口，就先借錢給我，等我立功，朝廷給我撥錢了，我立刻還你。我可以寫借據。”
太叔澤：“……”
李苗苗安頓好了人，也進了後院。看他們坐著吃吃喝喝，說：“你們倆真的很不行。這種時候永遠想不起來叫我。太差勁了。”
太叔澤：“我也沒叫他啊，他自己進來的。”
李苗苗：“那就是你小氣，太差勁。”
太叔澤：“……”
陸羨之從善如流地給她倒了酒，說：“大家都剛剛歇下來，就別計較這麽多了。喝一杯都緩緩，最近都辛苦了。”
李苗苗接過來，問得相當直接。
“這……案子就結了？”
陸羨之：“沒有，不過頭開得挺不錯。敵人太強大了，能有現在這個結果，我很滿意。畢竟我們勢單力薄。”
李苗苗托著腦袋，看著酒杯說：“你勢單力薄算什麽，臉皮這麽厚，什麽人手要不到。”
陸羨之笑得還挺開心。
“那也要有錢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李苗苗皺著臉，小聲嘟囔：“就不愛跟你們這些人說話，動不動文縐縐的。缺錢就缺錢，說什麽無米。”
陸羨之：“是啊，缺錢，難啊。”
李苗苗：“錢有什麽難的。你臉皮這麽厚，都去借啊。啊，別問我，我沒了。”
陸羨之專頭看太叔澤：“……難啊。”
太叔澤：“……”這人真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