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闊別

黃帆買的是張上鋪,她按著車票找到包廂。一對老夫婦麵對麵各坐著一張下鋪,看見黃帆進來,大媽往裏串了串,“姑娘,坐這兒吧!”

“謝謝!”黃帆挨著坐下。

“去濱江辦事兒啊?”大媽熱情地搭話。

“回家。”

“哦,也是在北京上班,做什麽工作的?”

“設計師。”

“那挺不錯,我兒子也在北京,做醫療器械的!”大媽打開了話匣子,“都三十二了還不找對象,自己非說得先立業後成家,可有正事兒了!”

黃帆露出禮節性地微笑,表示在聽。

“還是女兒貼心,知道回家看看爸媽!兒子就不行,還得我們來看他!”大媽繼續自顧自地說著,“我們都退休了,我中醫藥大學的,我老伴兒鐵路局的。”她親切地看著黃帆問:“你父母是做什麽的?”

黃帆聽懂了她的心思,又不想順著聊下去。她捂著胸口說:“阿姨,等一下,我先把藥吃了。”

“怎麽了姑娘,哪兒不舒服?我這有水!”大媽伸手去拽小桌上的拎兜。

“我有心髒病!”

大媽訕訕地縮回了手,和老伴兒對視一眼,不說話了。

火車已經過了華貿中心,開始提速,黃帆脫掉鞋爬了上去。就要回到闊別9年的家鄉,這塊養育了她的黑土地,卻並沒有給她留下多少美好的回憶。親人的接連離世,童年的忍辱負重,都讓她想徹底告別這個地方。沒想到,宿命的安排讓她又踏上歸途。心裏一直對父親懷有恨意,但這次突如其來的事件,卻給了她一個機會去印證,爸爸對自己棄之不顧是否真的另有原因。她期盼著,卻又擔心真相會帶來更大的失望!列車已經駛出市區,窗外漆黑靜寂,黃帆的心隨著列車一起搖晃著,進入了夢鄉。

早上剛6點,老兩口就起了,還拉開了窗簾。清晨的陽光照進車廂,黃帆也睡不著了,躺在上鋪不下來。每次遇到可能被問及家人的場合,她都習慣性選擇回避。

車廂裏飄**起薩克斯曲《回家》,列車員進來換票了,家鄉已經近在咫尺。黃帆心跳加快,竟然覺得有點緊張。火車進站了,乘客們都迫不及待地湧進過道,黃帆一直等到車上的人走光了,才從包廂出來。Z17的終點是濱江西站,這是專門為高鐵修建的新站,她還是第一次來。

黃帆打了輛車,不假思索地對司機說道:“高誼街58號!”

那裏,是她唯一的家。

一路上到處都是成片的新建小區,四通八達的立交橋和寬闊的馬路也修了不少,黃帆看哪都好像不認識了。隻有雲彩還保留著從前的樣子,又白又大,像一朵朵棉花糖粘在湛藍的天空上。黃帆降下車窗,六月的濱江涼風習習,心情頓感舒暢。

車子路過了高誼商店,小時候爸爸總領她來這兒買燒雞。黃帆鼻子陣陣發酸,她總刻意不去想爸爸,可這個男人在她腦海裏卻每每突如其來,畢竟這是她記憶裏唯一的親人。

近了,更近了。那幢灰色的六層老樓,出現在視線裏。黃帆下了車但沒進院,怕遇到老鄰居,就這樣隔著一段距離靜靜地看著。三樓把頭的窗戶,就是自己的房間,她四歲時從平房搬到這裏,就在這間屋子裏生活了十五年。看見窗玻璃上貼著大大的囍字,她知道這房子的主人已經不是梅姨了。本來還猶豫這次回來要不要看看她,憑心而論,梅姨心地善良,是個好人。隻是文化不高又比較悶,和黃帆沒什麽共同語言。

她在樓下駐足了一會兒,開始漫無目的地溜達,周圍的一切都那麽熟悉:上高中時存車的自行車棚居然還在、糧店已經變成了網吧、那家清真燒麥店也還開著……不知不覺中,黃帆竟然來到了自己最開始讀書的小學,她隔著鐵柵欄門望進去,就是在旗杆下,自己拿起石頭用力砸向那個男生……黃帆的視線又模糊了。

差不多轉了兩個小時,黃帆才覺得有點累了。她走進一家肯德基,買了個套餐,坐下來邊吃邊琢磨。

如果想弄清楚詩集的秘密,就要還原爸爸在生命裏的最後階段都做了什麽!爸爸上過前線立過戰功,一身正氣,怎麽會被那些社會渣滓牽扯進一樁刑事案?可已經過去了18年,別說當年那個團夥,就連爸爸原來的單位都早破產重組了。物是人非,到哪去查?黃帆思忖良久,決定下來:她第一個要找的,是四叔。

四叔叫常柏青,是爸爸的戰友,兩個人是槍林彈雨中建立的過命交情。黃帆小時候,四叔還經常來家裏看她。她記得四叔開了個酒廠,生意很好,那年頭就拎著部磚頭一樣的電話,很是神氣。但自從爸爸去世,四叔就再沒露過麵,誰願意跟一個犯罪分子扯上幹係呢!

黃帆的舊電話本裏有四叔的電話,是9開頭的大哥大號碼,早該停用了。她想了想,在附近轉了幾個街口,找到了一家煙酒專賣店,走了進去。

黃帆在貨架前俯身看著,“要什麽酒,姑娘?”老板在櫃台後麵喊道。

“漁泉方瓶有嗎?”黃帆回過頭問。

“有!”老板指向靠牆的貨架,“那排最下麵!”

黃帆走過去,找到一瓶漁泉方瓶,看了看紙盒:“漁泉酒廠 濱江市南港區102國道西50米”下麵還有電話,她掏出手機拍了下來。

黃帆走到外麵,按照那個電話打了過去。

“你好,漁泉酒廠銷售處!”,一個年輕的聲音傳來。

“您好,我想找一個人,常柏青您知道嗎?”

“誰?”

“常~柏~青!”

“我們這兒沒這個人!”對方說著要掛斷電話。

“等一下!”黃帆急道,“這個酒廠最早就是他的!”

“哦?”那人一愣,“那可早了,我才來3年!你記個廠長辦公室電話,再問問吧!”

黃帆按他提供的號碼打了過去,電話通了。

這次她直接說道:“您好,我想找常柏青,就是之前這個酒廠的老板。”

“找老常?你是誰啊?”

“我是他親戚,從北京來的,聯係不上他了。”

對方想了想,問旁邊的人:“爸,你有老常電話嗎?”

“哪個老常?”

“賣咱酒廠那個!”

“等我翻翻手機啊……有!”

四叔的電話拿到了,黃帆有些激動,她平複了一下心情,撥了出去。

“哪位?”

“四叔,我是黃帆!”

“啊!”電話裏一聲驚呼,半晌沒動靜,“小帆?你回來了?”

“是啊,四叔!你現在怎麽樣,我想去看看你!”

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來吧,安心街33號2單元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