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別重逢
嗯?這個人怎麽會在這裏?我用手肘捅了捅葛雲翼,“喂,我沒看錯吧。”我指了指前方。
“靠,那小子來幹什麽?送行的麽?”葛雲翼顯然也認出來了,“不像啊,哪有送行帶一大包行李的。”
顯然對方也很快看到我們倆,對我們揮手示意,臉上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白勝利,你怎麽來了?”我們走過去,我問道,“你小子不是要去讀大學了麽?”
“誒……那個,不是沒考上麽。”他有點沮喪,“不是讀書的料,考不上又不能坐在家吃幹飯。然後麽,我媳婦兒知道這次這個聯合科考船的事情,所以讓我來了。說和讀書人在一起熏陶熏陶,說不定明年就考上了。”
我心裏暗笑,讀書這事兒,不下工夫去讀,要是想能熏陶出來,那大概世界上沒有文盲了。但麵上不好打擊他的積極性,隨口和他扯著近況,之前大家在船上一年多的朝夕相處,交情擺在那裏,再加上這次在聯合科考船上麵,都是屬於普通船員,彼此沒有等級之分,所以也沒什麽好客套的。
這次的聯合科考,除了中方的人之外,還有國外的,上船一看,謔,金發碧眼的,說著聽不懂的洋話。白勝利因為要考大學,學過一陣英語,再不濟還是會幾句日常用語,不過他說別人要是和他多幾句對話,他大概隻有和別人幹瞪眼了。我和葛雲翼則毫無意外地完全不懂,我們估摸著自己就在中國人堆裏麵混混算了,省得鬧笑話。
我和葛雲翼因為差不多時間申請的,所以在一個寢室,白勝利則在隔壁。其實中國船員都住得相鄰,方便交流。我和葛雲翼找到了自己的寢室後,白勝利和我們暫時道別,我們倆幾乎剛剛跨進門,就聽到白勝利站在隔壁寢室門口說了句,“怎麽是你?”聽上去非常驚訝的樣子。
我和葛雲翼對視一眼,也顧不上拿出包裏的個人物品開始整理寢室,放下行李後直接走出去看個究竟。
到隔壁一看,白勝利已經把包扔在自己**,而他的對麵**,赫然悠閑地半躺著一個人,正在看書。看到我們來了,把書稍稍放下,隻露出雙一棕一灰的眼睛,目光平靜無波,給我們倆點了個頭,算是打招呼。
“司……司馬,你也來了啊。”我笑得有些尷尬。雖然說之前我自認為我們有“並肩作戰”的交情,但並沒有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因此有任何的拉近。反而幾個月不見,對他的陌生感有增無減,還覺得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一樣,感到捉摸不透。
再看白勝利的表情,好像也不太自然。僵著一張臉,有點自認倒黴的神色。他並不知道我們之前迷航發生的種種,對司馬的看法和之前葛雲翼差不多,覺得就是故弄玄虛、空有其表。可哪怕我們知道他有兩下子的,也不敢貿貿然地詢問他怎麽會在這裏,他安靜地好像要溶於背景當中,卻是讓人根本無法忽視的存在。
司馬又自顧自地看書了,葛雲翼為了打破僵局,對白勝利說了聲,“喂,我說你理完了過來串門啊。”說完拉著我走了。
回到自己的地方,葛雲翼壓低聲音問我,“你說那個司馬來幹什麽?他之前已經是二副了,還有好幾個適任證書在手裏,怎麽來和我們混一起?”
“你問我,我問誰啊。”我回到,“別人有別人的目的,你管他的。他在船上不很好麽,安全回航的保證啊。”經過上次的事,我對他總有點莫名的信任。
我們把行李袋裏的東西拿出來。說得好聽是整理一下,但是兩個大男人的臥室,想要整整齊齊是不可能的,也就隨便把要用的東西放到順手拿的地方。搞得差不多的時候,白勝利來了,一臉愁苦的樣子。
“你們說說,你們說說,我怎麽那麽倒黴,就和那個活死人住在一間啊。”
“也別這麽說,人家本事挺大的。”我安慰道。
“那我和你換個地兒住?”白勝利滿麵希望。
“嗯……”有本事是一件事,要和他同住好像的確……“別這樣啊,要是現在搬,給人印象多不好,好像存心要躲著他那樣。”我打著哈哈,心裏自然是不願意換的。
“拉倒吧,我不知道你小子心裏幾道彎啊。”白勝利一屁股坐在我的**,托著腮,“這一程看來有的好熬咯。”
“看開點,兄弟。”葛雲翼坐到他旁邊搭著他肩,“也許沒你想得糟糕。”
“沒有我想象的糟,那就是更糟咯?”他把頭砸在枕頭上。
為了開導他,我們把之前迷航發生的事情和他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本來以為他會有所改觀,沒想到他聽了以後,連問了幾個“真的嗎?”然後更加愁苦地摸著下巴在那裏思考,最後冒出來一句,“果然更糟了,我還以為是活死人,原來是住了個妖怪。”
我無奈地聳肩,看來一時半刻要讓人改觀不太容易。不過也不能怪他,司馬這個人說的好聽點叫超塵脫俗,說得直白點就是性格乖張,的確不太容易相處。
好在白勝利這個人天性樂觀,很快適應,日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
這次因為是科考船,出航任務包括對海洋地質和水文氣象的探測,以及對海水化學和生物生態進行調查。船上除了我們這些操作人員之外,還有一批科研技術人員,中外都有,常常聽到他們互相之間嘰裏呱啦地用英語在交談,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本來我以為,像我們這樣的人不太會和那些科研人員有什麽太大的交集,最多也就是他們在撈生物樣本的時候幫個忙,或者他們在搭建水上什麽儀器的時候一起參與一下而已。倒並不是我們自卑或者他們架子大,是因為語言障礙的關係,而且即使是本國的科研人員,大家在一起的共同話題也不多,談不上什麽交情。
當然,所有事情都有例外,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看到司馬在和一個金發碧眼的老頭說話,雖然司馬仍然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那老頭似乎是覺得相談甚歡,末了倆人分別之前還拍了拍司馬的肩膀表示友好。
於是我覺得,白勝利說的甚對,司馬這家夥,的確就是個妖怪。
和貨船直達目標港口不同,科考船行駛一段就要停泊,進行海水采樣,還會有專業人員潛下水去作生物采樣或者捕撈作業。一路上看了各種眼花繚亂的儀器,有些其實在之前的補習班學習當中看到過介紹,現在看到貨真價實的東西了,多少有點小興奮。而且因為小時候的經曆,我對海裏的生物還是非常感興趣的,於是想著回去也去考個潛水證照,以我的水性應該不會太難,那樣以後再跟著科考船出來也能下水去玩一玩。
在經過一些較大的島嶼或者既定的科考船可停靠島嶼的時候,我們也會上岸補給或暫時停留,不過逗留的時間不會太長,最長的一次也就隻是過了一夜而已。
然而就是那一次,遇到了一件讓人不安的事。
那時我們停留在琉球群島當中的一個島上。當時中日局勢並不那麽緊張,再加上那裏並不算主要島嶼,所以也沒什麽管製。我們當時純粹是因為那天晚間預測附近海況不平靜,而且我們所在海域屬於海難事故相對較高區域,因此船長決定還是停靠一下保險一點。
島上有個氣象觀測站,所以當地人對科考船的道來並沒有覺得奇怪,一個幹部樣的人還在我們停靠後過來進行詢問,聽了我們的來意之後,也表示歡迎,並邀請我們上岸去做客。於是我們一部分人留在船上,另一部分人下了船。
比較幸運的是,我在下船的那群人當中。相反的,葛雲翼和白勝利都十分悲催地被要求在船上值班。
我們來到當地的集會中心,其實也不算是太大的一個地方,就像鄉村趕集的中心廣場一樣。當地人大部分聽說消息都出來了,看到金發碧眼的人,感到有些好奇,時不時有人過來摸摸他們,然後嘿嘿笑笑地跑開。後來有幾個外國研究員被摸得有些發毛,硬忍著沒有發作。
他們邀請我們吃飯,並有人另外送飯菜到船上去。席間,船長和幾個會中文的當地人攀談起來,但因為方言的關係,並不是非常流暢,時不時地要比手劃腳才能表達清楚。我一開始還豎起耳朵想聽聽他們說了什麽,後來聽他們磕磕絆絆的交流實在有些累,便把注意力集中到吃的東西上麵。都是新鮮的海鮮,簡單地放了鹽和一些香料來烹飪,十分和我的胃口。
吃著吃著,突然席間安靜了下來,原本已經有些忘形地在猜拳的人,也沒聲音了,我心裏一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抬起頭來看。
隻見船長一臉不所以然的樣子,但對方幾個人在十分小聲地交談,神情都好像十分凝重,過了一會兒,他們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對船長說了一通話,那方言和我所熟知的有些距離,所以我一下子沒聽懂。看我旁邊幾個船員的樣子,好像也不明白,更不要說是那幾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唯一隻有坐在我身旁的司馬,在那個老人說話的過程中,漸漸的微微皺起了眉頭,雖然臉色並沒有什麽變化,但視線卻移到了遠處已經隱沒在黑夜中的海麵上,看他那一棕一灰的雙眼神色,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