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告誡

司馬那種神色我其實並不陌生,之前那次迷航,在那艘白色小船船艙裏,看到那艙內四壁都塗鴉者黑色紅色不知道什麽圖案的時候,他也是這個樣子。

我意識到,那個老人所說的,一定包含著某些重要的信息。我想了想,放下手裏本來在啃的蟹鉗,擦了擦嘴和手。用手肘碰了碰司馬,偏過頭去問他,“喂,司馬,那老頭子說什麽?”

他轉回頭看看我,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給我聽,我拿出充滿希冀的眼神,他嘴角似乎微微翹了一下,說:“那老人說,我們不能去那片海裏作業,那裏的海底埋葬了太多的亡魂,去到那裏的人,除了那些特別命硬的,都會被那些亡魂抓去。”

我說過我這個人並不迷信,但是這些話幽幽地從司馬嘴裏說出來的時候,我卻覺好像是一陣冷風吹過,吹得背脊上一陣寒涼。

我咧著嘴,想擠出友好的笑容卻帶著尷尬,“嗯……哪能有這樣的事兒呢?我們可都是來科考的,要講科學,你說是吧,司馬?”

他仍然是那個嘴角微翹的表情,似乎是在微笑卻又感覺一如既往地漠然,並沒有接我的話,隻是輕輕拿起筷子,重新夾了魚肉開始吃起來。

我有點自討沒趣,沒什麽話好說,看他開始吃,也不客氣地繼續啃剛才沒啃完的蟹鉗。可能是看我們兩個若無其事的樣子,剛才那種寂靜很快被打破了,大家都開吃的開吃,聊天的繼續聊下去,氣氛再次熱烈起來。

當晚回到船上睡覺的時候,我早就忘記了當時的那個小插曲,隻覺得滿肚子食物,打著飽嗝,影響思維。再加上葛雲翼因為沒能上岸一肚子怨氣,我不好意思提起任何席間的事情,所以都各自早早睡了。

第二天天氣晴朗,我們按計劃重新起航,那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對任何人造成影響——當然也可能沒什麽人聽懂那老人的話,所以也無從傳起。

當天下午,我們來到既定海域,下錨停留,準備潛水作業。說來也有些奇怪,我們下錨之後,本來晴空萬裏無雲,沒過多久竟然從四麵八方漂了不少雲過來,天有些陰沉了下來。

我腦中突然跳出之前那個老人所說的話,下意識地目光就去搜尋司馬的位置。隻見他站在不遠的地方,雙肘往後搭在護欄上,人往後靠著,並沒有看潛水的準備作業,而是看著天空,那種思索的神色又一次出現在了臉上。沒過幾秒他又閉上眼睛,似乎在聽什麽東西。

我也嚐試著聽,唯一聽到的就是一聲斷喝然後是嘩啦一下入水的聲音。

潛水員下到水中,旁邊的儀表板上不斷顯示著下潛的深度和潛水員的生命徵像,還有一個小屏幕上的一些黑白畫麵。有專門人員在岸上進行觀察,並對通訊設備下達指令。

由於下潛的和觀察的都是老外,我並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隻是過了一會兒之後,觀察的那個老外突然“嗯?”了一聲。

那應該是世界皆準的表達,他們可能發現什麽東西了。

黑白畫麵晃得比先前更加厲害了一點,觀察的那位把臉湊得更近了,差點就要貼上去了,而那些顯示生命徵像的數字,一下子上升了不少。他對著通訊設備嘰裏呱啦地越講越快,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不單單是他,旁邊站著的幾個中方的研究人員,也興奮起來,顯然水下的發現頗為讓人驚訝。

可是,突然之間,毫無預兆地,那黑白銀幕“啪”地一下,歸於黑暗。所有顯示生命徵像的數字,也在同一瞬間清一色地變成零。

觀察員明顯慌張起來,對著通訊大叫,對方卻沒有回答。他又跑到下水點去拉那根連在潛水員身上的特質的繩子,結果一拉就上來了,繩子的另一端似乎並沒有連接任何東西。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這時中方站出來一個小夥子,對那人應該是說自己下去看看,然後去拿來了另一套潛水設備,熟練地穿上,確認設備正常連接以後,一頭栽入了水中。

我們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水麵,觀察員則死死地看著儀表。過了大約十五分鍾左右的時間,那表示深度的數字開始變小,又過了一會兒,水麵上湧起一朵水花,潛下去的小夥子從水裏“呼啦”一聲抬起了頭。

抬頭後第一個做的動作,是對觀察員搖了搖頭。

那小夥子上岸以後,一邊脫掉身上的潛水衣,一邊對那觀察員說著什麽,神色十分嚴肅。而那觀察員的臉色則越來越鐵青。我蹭到正認真在聽他們對話的白勝利旁邊,問他聽的懂不。他低聲對我說:“外國人說的聽不懂,中國人說的聽的懂一些,再加上蒙的,我估計是說下麵水渾濁,看不清情況。”

就在那觀察員準備再點人下去的時候,突然有人拍了拍他,他回頭一看,看到是司馬,眉頭皺了起來,顯出不耐煩的神色。

司馬也並不介意,用英語對他說了幾句話,然後指著海麵上的某一點,那人順著他指的方向舉目望去,我們也跟著看過去。

這時海麵上微微有些起風,海水有些小小的波浪,在那陰沉天色的映襯下,我們一開始什麽都沒有看到,可沒過多久,突然有人大叫了一聲:“啊,那裏有人!”

我們窮極目力望過去,很快發現,在微起的波濤當中,有個人在很遠的地方對我們揮著手臂,但是似乎已經有些力竭的跡象,因為那揮手的頻率越來越慢。

之前觀察的那老外興奮地大叫,但要起錨後重新開船太耽誤時間,所以他立刻就讓人放下船上帶著的摩托艇,直接向那個方向衝了過去。過了大約近十分鍾的時間,才再次看到那小艇開始往我們方向駛來。人到了近處,我們看到,那原本人高馬大的潛水員,已經完全癱軟在摩托艇上,而他的手裏,還緊緊地抓握著什麽東西。

他被七手八腳地抬到甲板上,眾人幫忙把他身上沉重的潛水衣卸下來,他這才放開手裏抓著的東西。我剛看清那是什麽,就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還撞到了白勝利身上。

“喂,你小子幹嘛?”白勝利並沒注意我這邊,隻是看著其他人,好像也想上去幫忙。

我拿下巴指指那東西,“你看。”

“什麽?”他仔細一看,立刻發出“俄喲。”一聲表示嫌棄。

因為他音量不小,其他也有人注意到滾落在一邊的東西。有趣的是,本來離得近的人立刻跳開,並沒人上前去撿起來。

在人群當中,安安靜靜地躺著的,是一個殘缺了下顎骨和腦門上破了個洞的骷髏頭。因為在海裏泡得久了,上麵赫然長滿了綠毛,隻隱隱約約看到裏麵灰白發黃的骨色。

“嘖,好端端的怎麽撈個頭上來。”葛雲翼嘀咕道。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

想要離那頭近的大概也隻有司馬了,隻見他戴著副手套,走到那骷髏旁邊,蹲下身,先是歪頭看了看那骷髏,然後輕輕拿了起來,轉到正麵,細細地看。那樣子實在有點像是在和骷髏頭對話,旁人看的瘮得慌。

“喂,我說,”白勝利偏過頭低聲對我說,“波斯貓該不會還能和死人說話吧。”

“怎麽可能。”我訕笑道。

司馬的舉動顯然引起了其他人的關注,其中一個外國人走過去對他說了幾句話,然後對他攤開手,司馬原本蹲著,這下站了起來,臉上看上去還是平靜無波的樣子,但我覺得他似乎是有些不高興,他看著那老外,把東西放到他手裏,然後說了一句話。

那老外露出個不知所以然的表情,回了一個字,語調往上,應該是在詢問。

“啊啊,這個我聽懂了。”白勝利有些驕傲。

“他們在說什麽?”我趕緊問。

“波斯貓說,你得小心了。那金毛問,為什麽。”白勝利翻譯了出來。

那老外還是看著司馬,可司馬什麽都沒說,隻是微笑了一下,脫下了手套也放在那人手裏,單手插在口袋裏麵,慢慢走開了,走到剛剛被救上來的海員旁邊停了下來,再也不理他。

我噗的一聲笑出來,看著那拿著骷髏的金毛快要氣炸的樣子。司馬這家夥也真挺絕的,吊人胃口的本事一流,耍人的本事更是高超。也是,那幾個老外時不時地就顯出很有優越感的腔調,也是該被耍耍。

而另一邊,那被救上來的海員披著毯子,在和之前的那個觀察員嘰裏咕嚕地說著話,臉上顯出驚恐和興奮交織在一起的表情,時不時地還用手比劃出很大很多的樣子。旁邊的人聽到也是一臉的驚訝,還有人發出“哇”的聲音。

“喂,那個你聽不聽的懂?”我看到旁人那樣子,覺得特別心癢癢。

白勝利抓抓頭,“你以為我英語有多好,那麽快語速我那能反應得過來?”

“那個人在說,這片海的下麵,一路都是這樣的骷髏,成百上千,難以計數,屍骨零落,不知何故。”司馬幽幽然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他依然是雙手插在口袋裏麵,靜靜地走過我們身邊,神色冷冷清清的,甚至沒有轉頭看我們一眼,便徑直走向船艙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