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紅樹林
那牽引力突然消失的時候，我心裏一沉，擔心阿生在下麵遭遇不測，但馬上又安慰自己說，阿生應該是憋不住開始往上遊了。果然呼吸管開始有規律地上浮，過了一會兒，水麵冒了幾個起泡，阿生從水裏冒出頭來。看他出來，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怎麽樣怎麽樣？”阿昌迫不及待地問。
阿生臉色依舊很不好，說：“什麽都沒看到，”說著他拍了拍手電筒，“該死的光太暗了。”
“來來來，三個綁在一起。”阿昌一邊說，一邊抽了根軟枝條，幾下就把三個手電筒綁到了一起，阿生則正好趁這個時間把氣囊補足了氣，一拿到手電筒，話不多說，又立刻一頭栽到了水裏。
阿昌主動要求替我的位子，我把樹枝給了他，自己正好也能按摩一下已經有點酸痛的手臂和肩膀。不知道是不是身體上輕鬆了下來的緣故，我心裏的愧疚感卻在一點點地升起來。當初要不是我和阿生兩個出餿主意，要到那個什麽裂縫探險，也不會出後麵的事情。雖然後麵的變故我們都始料未及，但是說到底，都是我們的錯。現在榮哥在下麵呆了那麽久，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們從這裏出去回到家，還不知道該怎麽交代，還有，榮哥的父母和弟弟妹妹要怎麽接受這樣的事情。
想到這裏我有點鼻子發酸，榮哥雖然不太和我們玩，但是隻要有他，他都像照顧自己弟弟妹妹一樣照顧我們。今天要不是他，阿生可能就被海鰻給生吞活剝了，我能理解阿生的舉動，也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是我卻沒有辦法幫上什麽忙。
正這樣想著，阿生又一次從水麵下冒了出來。“怎麽樣怎麽樣？”阿昌立刻迫不及待地問道。
“你剛才到底是在哪裏把他弄丟的？”阿生的脾氣上來了，對著阿昌大聲質問道。
阿昌一下子縮了回去，喃喃道：“我不知道，實在太黑了。”
“別嚇他了。”我調解道，“大家都不想榮哥出事，下麵到底什麽情況？”
“什麽情況都沒有，”阿生懊惱地說，“能勉強看到紅樹根，一根一根的，但其他什麽都沒有。”
“我們上來到現在已經超過15分鍾了。”我說，“榮哥他很有可能已經……”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阿生也不知道哪裏學來的這句話，說的字字鏗鏘。他又作勢要潛下去，被我硬拉住了。
“我下去吧。”我說，“你休息一下。”
阿生搖搖頭，“你從早上到現在幾乎沒吃東西，水裏消耗又那麽大，下去容易出事。”他望著水下，好像要望穿那水一樣，喃喃說道：“我不該抓龍王的，不該抓的，都是我不好。”結果他也沒充氣囊，直接又潛了下去。
這次他下去的時間沒有之前長，兩分鍾不到他就出水了，臉色嘴唇都非常蒼白。我趕緊把他死拖活拖拉上岸，我可不想再出一條人命。
不知道是不是他也已經料到榮哥的命運，他非常沮喪，上了岸後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去摘點野果充充饑吧。”我說。說實話，我的肚子已經餓癟了，隻覺得兩眼冒金星。
阿昌點點頭，順口問了句：“你知道什麽樣的果子能吃麽？”
我愣了愣，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我們這幫孩子對海是再熟悉不過，但對於樹林卻是一竅不通。我搖搖頭：“我隨便采一點好了。”
“不行不行。”阿昌一副大人的口氣，“采到有毒的吃了就慘了。”他站起來，道：“我去，我在書上看過，知道什麽能吃。你看著阿生哥。”說著就朝樹林裏麵走去。
“小心別迷路了！”我叮囑道。
“我明白。”阿昌一邊走一邊說，從語氣中聽得出，他似乎挺高興的樣子，大概是因為自己能幫上忙而感到頗有成就感。
看他一點點地走進樹林裏，我鬆了口氣。我們這些孩子野慣了，雖然有時候三五成群，但有時候也會一個人行動，所以阿昌一個人去摘個果子我並不會感到不安什麽的。我坐到阿生旁邊，看著他有點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呆呆地看著那口海水，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我：“你說，如果我那時候沒有硬要榮哥殺白龍王，沒有硬要吃白龍王，他現在會不會就和我們在一起？”
“老大，”我拍拍他的肩膀，經曆用輕鬆的口氣對他說道，“你什麽時候也這麽像個小姑娘了。”
“我跟你說正經的。”他有點不滿地把我的手從他肩上拿開，瞪了我一眼。
我哦了一聲，說：“這隻是意外吧。”
“可為什麽你和阿昌都沒事，就榮哥出了事呢？而且還是因為我。”他的聲音當中竟然帶了一絲哭腔，讓我有點驚訝。說實話，我從來沒見他哭過，就算有時候我們不小心在海邊踩到什麽，搞得弄傷出血，他都沒掉過一滴眼淚，現在看他好像要哭的樣子，我竟然有點不知所措。
“不是因為你，不是因為你。”我立刻反駁他的話，“榮哥平時一直都照顧著我們，他看到誰有危險都會幫的。今天在下麵的是你，如果是我或者是阿昌，他也會來救我們的，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
“真的麽？”阿生轉頭問我。那個時候我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平時他總是鬼主意不斷，我一直覺得他的眼睛會咕溜溜地轉，如今我看到，他眼中所隱藏的純真和善良。
我很確定地點點頭：“如果真是因為白龍王，那為什麽你沒事啊？別多心了，一定不是那個原因。”其實說實話，我並不是很確定自己所說的，我一直都記得我媽叫我要給我爸積德的話，而且剛才他們把白龍王給宰了的時候，那種奇怪的感覺我仍然記憶猶新，再加上正如阿生所說，我和阿昌安然無恙，而榮哥生死未卜，如果這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我也會做和阿生此刻相同的猜想，但現在，我並不能這麽直愣愣地把自己想的說出來。
阿生看到我那麽確定，似乎有點輕鬆下來，但還是有點憂慮地補了一句：“可是傷榮哥的可是它親戚。”
我愣了愣，開始沒反應過來榮哥說的是什麽，“親戚？什麽親戚？”
“喏，不就是那討厭的鰻魚麽，和白龍王不長差不多麽，不是親戚是什麽？”阿生答道。
我一下子被逗樂了，這說法還是第一次聽到，調侃道：“鰻魚是龍王的親戚，那麽我們平時吃的八成都算龍子龍孫了，那我們村真是麵子大了，發達了。”
阿生聽了也笑了，之前的陰鬱掃去了幾分，他張望了一下，道，“對了，阿昌怎麽還不回來，難不成自己先摘了果子吃了？”
我撅了撅嘴：“難說。”
“走，去找他。”阿生拉起我，朝阿昌之前進樹林的方向走去。走了十幾步後，又有點憂傷地回頭看了看那口子海水，然後轉頭和我一起進了樹林。
紅樹林裏麵其實並不都是紅樹，還有其他樹和矮小的灌木，不過我對植物並不懂，所以也不知道那些東西叫什麽名字。紅樹也並不是紅色，我也搞不清楚為什麽這麽綠油油的植物會被叫做紅樹，也沒興趣去搞清楚。
在樹林裏麵走了一段，我就覺得有點不耐煩，比起樹林，我還是喜歡海。這林子裏麵蟲子大大小小的不計其數，我們才走了多久，腳上就咬了好多個包，不抓癢，抓了又疼，真是難受死了。而且走起來總要撥開樹枝，好幾次都被會彈的樹枝抽到，不但疼，而且還弄得身上一條紅紅的，有的還會滲血。
“阿昌！”我拔高聲音叫了，希望能快點找到他。
阿生也跟著我叫，幾個人連續叫了幾聲，但沒人答應。“那小子跑哪裏去了？”阿生皺著眉頭說道。看樣子他似乎也被這林子弄得很難受。
“要不我們回剛才那地方吧，他說已經回去了，看到我們不在他又該哭了。”我說，“而且，剛才那地方有水，讓我們洗洗也好。”說著我又抓了抓腳上的包，嘴裏“嘶嘶”了幾下。
“好。”阿生點了點頭，他看看我的樣子，大概覺得好笑，嘴剛咧開想笑，但卻突然停住了，“你聽，”他說，“是不是阿昌的聲音？”
被他這麽一說，我也豎起耳朵聽起來，一開始隻聽到林子裏風動樹葉的輕微“沙沙”聲，還有鳥蟲鳴叫的聲音，可是漸漸地，隱藏在那聲音之下，我聽到另一邊傳來人聲，那是一個男孩的哭腔，但聲音不響，嗚嗚咽咽，聲轉悠長，一聲一聲，從樹林的深處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