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出水

眼前的光點的確美麗,但在那樣的點點光亮中,我卻分辨不了阿生的手電筒光到底是哪一點。雖然那些光電並不那麽稠密,而且阿生的手電光要比這些點亮,顏色也並不相同,但是這隨著海水緩緩移動的光有一種炫目的效果,我眯著眼睛看了半天,隻覺得眼睛迷亂,卻沒有找到阿生的手電光。

下麵的兩個人也靠了過來。一看到眼前的情形,都不約而同地露出驚訝的神色。可是馬上那種神色就變成了擔憂,阿昌看上去甚至還有些害怕的樣子。

“怎麽辦?”我打著手勢問榮哥。

在晦暗的環境下,他的神色顯得格外嚴峻,他想了想,打著手勢說:“繼續往上,自己找路,”接著他在我肩頭拍了一下,雖然被水流阻擋了力道,那一掌並不那麽重,但卻讓我覺得格外沉重,我明白他的意思,現在他已經受了傷,行動不那麽方便,阿昌又太膽小,隻有我來做這件事最合適。

榮哥解下之前用過的呼吸管,讓我綁在手腕上做一個牽引。然後示意阿昌照做,把呼吸管綁在他自己手上,弄完之後看了我一眼。我用力點了點頭,看了看頭頂。幽藍綠色的亮點在水中蔓延,其美麗超過滿天星辰,隻是此刻我們無暇欣賞。我眯著眼睛看著那些星點,仍舊沒有找到屬於阿生的那盞淡黃色燈光,但是隱隱地,我發現那光點的排列似乎有一定的規律,我腦中突然靈光一現,想起一件事情。

我不記得我是在哪裏看到或聽說,海水中極陰暗的地方會有這樣的發光菌類,它們並不是漂浮在水中,而是依附在水中植物或者動物上,這樣說來,這些亮點就是按照紅樹根蔓的生長走勢呈現的,那麽隻要沿著這些亮點往上,就能夠找到出去的路。

想到這裏,我甩開膀子,向著那點點星光遊了過去。

當我穿梭在那點點星光當中的時候,我隻覺得自己如同置身於夢幻的世界,在手電光之下,幽藍色的光呈現出一種熒光綠的色澤,但又隨著水的流動而返回自己的本色,閃爍著變幻,如同大都市的霓虹,卻多了一種精致與靈動。

那一刻我覺得,如果我的生命止於此地,也算看過奇異的景色了,也許和許多人相比,我還算幸福的。

可我還不想就此放棄。我是家裏獨子,我知道要是自己出了事,母親一定會很傷心,而且我手腕上還係著另外兩個人的希望。因此,我必須出去。

絢爛的星光中,我穿梭著,有那麽一刻,我恍惚覺得自己時候就是這水裏的一條魚,生活在幽暗的海底。

又是一個橫斷麵,這一次我多少有了點經驗,隻是有點害怕斷麵轉彎之後又會碰到什麽。我摸索著從那個斷麵遊出來的時候,星光從我眼前悄然褪去了。我抹了抹有點迷亂的眼睛,抬頭準備繼續向上,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看到上方的海域當中,似乎露出了一絲光。

很難形容我看到那微弱的光時的心情,就好像沙漠中極度口渴的人看到綠洲一樣,我甚至不確定那真的是光,我的第一反應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我覺得我一定是被剛才周身的幽藍色光點迷花了眼,出現了幻覺。但身體卻不自覺地往那個方向遊過去。

那魚肚白色的光似乎在我往上遊的過程中漸漸變得清晰,我越來越興奮。“得救了,得救了。”我心裏不斷地叨念著。

可就是那一刻,那光突然之間消失了,沒有一點預兆,那一抹魚肚白就這樣戛然消失在我視野當中。

我一下子慌了。剛才我太過得意,放手脫開了紅樹根的區域直接在海水中往上遊,現在上下左右重新回歸黑暗,之前讓我感到害怕甚至想要擺脫的星光現在竟然不見絲毫,讓我根本沒法判斷出到底往哪個方向才能重新找到紅樹根係。

我在水裏原地轉了幾個圈,伸手亂抓卻沒有觸及到紅樹根,四周一片黑暗,我的手電筒已經非常暗淡,根本起不到照明作用。我幾次抬頭,卻沒有再看見那光,我越來越焦急,這樣下去我很快就會完蛋,而且完蛋的還不是我一個人。可是我越是慌張,越是感到胸口開始發緊。

就在這個時候,我眼角邊掠過一個黯淡的光點,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到手腕上被扯了一下,我感到一股輕微的往上牽引力,我想都沒想,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隨著那股引力往上遊去。

才往上遊了一會兒,我就感到周圍的光線似乎起了變化,原本完全漆黑的海水,好像有了些光,接著很快的,海水的亮度明顯增加了,然後,我就感到自己的頭破水麵而出,新鮮的空氣從鼻孔湧入肺中,水汽嗆得我咳嗽不斷。

“好了好了,總算出來了。”我聽到旁邊傳來阿生的聲音,而另外一邊也有人在咳嗽,我轉頭一看,原來是阿昌。

“往這邊來,小心一點,這裏樹根挺密的,小心別把腳卡在裏麵。”阿生邊往一邊遊邊說道。他的前麵就是紅樹根跨過海岸的地方,他盡量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往前,到了岸邊,抓住樹根,用了用力人就上去了。

我在水下一圈下來,覺得人已經要脫力,這個時候腦子裏麵也沒怎麽多想,跟著過去,上岸的時候我差點沒抓住,還好阿生拉了我一把,我人到岸上後就大字型地躺著,不住地喘著氣。

阿昌上來之後也躺在我旁邊,他看看我,隻會嘿嘿嘿地傻笑,最後我也忍不住笑起來,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或者隻是劫後餘生的一種反應而已。

“別笑了。”阿生打斷我們兩個,語氣異常嚴肅。

我從地上坐起來:“怎麽了?”我奇怪道,他一向嬉皮笑臉的,得救了應該和我們一樣高興,怎麽臉色那麽難看。

“榮哥人呢?”他問。

我一個激靈,腦子這個時候才開始轉動起來,對啊,榮哥人呢,他不是剛才跟著我後麵呢,可出水之後我卻隻看到阿昌,沒有見到榮哥。我想起之前從我身邊掠過的那燈光,難道那不是榮哥,而是阿昌?

我轉頭看向阿昌,也問道:“榮哥呢?”

阿昌一臉茫然的樣子,說:“我也不知道,剛才在下麵的時候,我就突然感到手裏的呼吸管往下扯,然後就突然沒了力量。我那時候正好看到頭上有光,就遊了過去。”

“可那光一會兒就不見了。”我追問道,“你怎麽向著光遊的。”

他擺了擺手:“我那時已經快要憋不住了,所以光不見了隻能硬著頭皮憑借記憶往上,姿勢都努力控製住不變,怕一動方向變了不知道遊到哪裏去了。但是……”他頓了頓,“我的確不知道榮哥怎麽了。我自己差點就憋死了。”他睜大眼睛,滿臉的無辜和歉意。

我點點頭,他不像說謊的樣子,而且也沒有必要說謊。我看向我們出來的那個海水口子,水波不興,波光粼粼地往岸上衝著,看上去似乎平靜而美好,卻隱藏著陣陣殺意。我心漸漸地往下沉,就算榮哥的水性好,我們上來已經有幾分鍾了,他要是再不上來,即使沒有其他什麽意外情況發生,也會堅持不下去了。

“剛才那光是什麽?有沒有辦法再弄出來?萬一榮哥在下麵搞不清楚方向,也可以有個指向。”阿昌問。我看看阿昌,他剛才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算急中生智救了我一命,現在說的也相當靠譜。說來他比我小大概半歲左右,人也比較嬌氣膽小,但在某些方麵我還真比不上他。

阿生搖搖頭,盯著那水麵,臉色鐵青,說道:“剛才是不知道什麽地方反射了太陽光,可我一出水那反光就沒了,我也不知道怎麽能再弄出來。”他想了想,拿出自己的呼吸管,對我們說:“把你們的都給我。”

我也不知道他要幹嘛,但都馬上從手上解下來給了他。他把三根呼吸管連接起來,又連在旁邊一根比較長的樹枝上,拉了拉緊,然後把東西給我,說:“我下去看看。別鬆手。”

“可是……”我剛想反對,阿生就搖了搖手,“榮哥剛剛是為了救我而受的傷,我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扔下他不管。”說著他把呼吸管的一頭係在手腕上,“噗通”一聲就跳到了水裏。

隻見浮在水麵上的呼吸管迅速地往下抽去,接著我手裏的樹枝就感到了一股牽引力。我趕緊走到水邊,把樹枝伸到海裏,死命抓著。我能感到樹枝下的呼吸管在四處扯動著,除此之外我無法判斷阿生就在下麵。這個地方周圍的紅樹都比較茂密,遮蓋了大部分的陽光,夏天倒是個乘蔭納涼的好地方,但這也阻礙了我看到水裏的清醒。

他下去了大概幾分鍾的時間,可這幾分鍾卻似乎比幾年都要長,我覺得手握著那樹枝漸漸開始酸起來,就在那個時候,那牽引力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