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見紅
鮮紅的血液,被海水稀釋,如同空氣中的血霧一樣,在水中漂散開來。
他們到底在水裏遇到了什麽東西?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看到那血色的一刹那,我心裏升起一種異樣的恐懼,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水裏兩個人的安危而感到焦急,還是因為最後出去的希望破滅而失望和懊惱。我覺得在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對死亡的畏懼,之前在海邊看到那具泡腫的死屍時,更多的是一種隔岸觀火的心態,可是此時此刻,我卻是真正地麵對生死。
一時間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含血的海水很快流散開來,就在那血紅色到達水麵之際,兩個腦袋幾乎同時從水麵衝出,是阿生和榮哥。
“榮哥被海鰻咬了,應該傷得挺嚴重的。”阿生說。他的臉上有幾分自責的神色,語氣中也難藏擔心。
“海鰻?哪裏來海鰻?”我問。
“大概是潮水正好帶到這裏麵來的。”榮哥深吸了一口氣,“我沒事,小傷而已。”他咬著牙說,“還好剛剛阿生身上帶著刀,讓那畜生也見了血,不然就真的傷了重了。”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可嘴裏是這麽說,我能感覺到他的人似乎在微微發抖,從臉上的神情可以明顯看出是在竭盡全力忍著痛。從剛才出血的量來判斷,他肯定傷得不清,而且海水更會讓傷口疼痛難耐,我很難想象出他到底在經受怎麽樣的痛苦。
一陣內疚從心底升上來。算起來,我和阿生算是這次行動的始作俑者,現在自己被困在這個鬼地方出不去,還害得榮哥受這樣的苦,要是最後大家真的都死在這個地方,我們真是罪孽深重,想到我媽和我說的要給我爸積點德,我就覺得心裏難過的要命。
“那……氧氣瓶呢?有沒有……”阿昌試探著問道,他的聲音有很小,似乎也感覺這個時候問這樣的問題時候有點不近人情。可現實卻擺在我們麵前,那個氧氣瓶很可能是我們出去的唯一方法,水此刻已經漫過了我們的下巴,直往我們的嘴裏灌,我們隻能一邊呼吸一邊吐水,再過不多久,這個地方就要完全被淹掉了。
果然,阿昌的問題一出,就被阿生瞪了一眼,嚇得他又在往我身後縮。但阿生也明白輕重緩急,說道:“剛才被那畜生一攪和,我氧氣瓶才拿到手就被撞翻了,現在沉到更深的水裏去了,拿不回來了。”他恨恨地說道。
他這話一出,我就覺得心裏涼了一大截,現在這個時候水流力量那麽大,水下還看不清楚出去的路,就算我的皮囊能補口氣,要出去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可能還有個辦法能行得通。”阿生補充說道。
“什麽辦法?”阿昌一激動,差點被水嗆到。
“剛才我抓的小白龍王是卡在紅樹根裏麵的。這裏下麵的紅樹根雖然盤根錯節,但是總是連著上麵的紅樹,沿著紅樹根往上,一定能從水裏出來。而且能搭著樹根接力,要對抗水流要容易很多。”阿生鎮定地說。
我點點頭:“你怎麽不早說,要早那麽做也不會……”我瞥了榮哥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們的手電筒燈光越來越暗的關係,我覺得他的臉色愈發難看,他踏水漂著的地方,還有一波一波的血水浮在他身體周圍。我們可以呼吸的空間越來越小,而那狹小的空間中漂浮著一股明顯的腥甜味,我明白,榮哥還在不斷流血。
“我剛剛在水裏幫榮哥擺脫那畜生的時候看到那紅樹根才想起來的。”阿生極為誠懇地對榮哥說,“我真的是剛剛才想到的。”
榮哥微微點頭,說:“我信你。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水快滿了,我們動作要快。”
阿生重重地點了點頭,說了句:“跟著我。”抬頭深吸了一口氣,一下子潛了下去。
“無海,跟上!”榮哥命令我道。
我二話不說,也吸氣下潛。到了水裏,我稍轉頭看了看榮哥在水下的身體,他的手臂上和腰間都有血水在縈縈圍繞著,如同水中的血色絲帶,隨著水流不斷漂動著,顏色久久不散。
我心裏一抽,雖然我不是專家,也沒什麽醫學常識,但這個樣子流血,一定不會是什麽好事,而且這還是在鹹水裏麵,他現在一定痛得沒法說。隻是當下我管不了那麽多,看準了阿生遊的方向,盡力跟了過去。
水流讓我很難穩住自己的身體,而且海潮讓水裏的能見度更加低。本來我們在海裏遊泳睜著眼睛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現在我已經感到眼睛有點酸澀。我咬著牙奮力在海水裏前進,盯著前麵同樣很吃力地前進著的阿生,摒棄腦中雜念,把力氣盡力灌到四肢。那一刻我驚訝地發現,我的求生意誌原來可以這麽強烈。
我一直沒有回頭去看一下後麵的阿昌和榮哥是不是跟上來,我知道自己如果回頭,就會鬆勁,很可能就會因此而堅持不下去,我多少都感到有些內疚,但這個時候我並沒有選擇。
最終在紅樹根穩定下身體的時候,我覺得渾身似乎都在發緊,我已經多少時間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印象當中,自從我小時候學會遊泳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在水裏這樣感到乏力過。可現實情況不容許我有絲毫的停頓,我看到阿生順著紅樹根移動,奮力跟了上去。
我們攀著的根蔓是紅樹根沿著岩石的走勢側向往外生長的,所以我們必須要先往下遊一段距離,再順著樹根往上。但因為紅樹根太過盤根錯節,所以如果沒法從根蔓之間鑽過的話,往往要繞一段距離才能往上移動。
有了樹根借力,我們往下移動的速度很快,但因為在岩石內部,所以非常暗,除了阿生手上綁的手電筒發出一點微弱的光外,根本沒有其他亮光。這岩石下的根蔓越是接近地上的根莖,就越是盤根錯節,一開始還好點,遊到後來我就需要小心手腳不會被樹根纏到,所以隻能時不時地往前瞥一眼阿生的燈光,確定我的確是跟在他後麵。
我往下行進了一小段之後,開始感到腳下傳來一點光,我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光說明後麵至少有人跟了上來。我依舊往前盯著阿生越發黯淡的手電光,祈禱著在電用完之前,我們能夠從這個鬼地方出去。
終於,那手電光開始往上。我不知道現在我們到底在距離水麵多少深的地方,隻覺得水從各個方向壓迫著我的身體和腦袋,讓我的頭隱隱作痛。我估計這很可能是我潛得最深的一次,如果還要往深處,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下去,我覺得此刻我已經很難確保肺裏的氣不被壓出來。
我的胸口發緊,可能再不用多少時間,我就需要換氣了。我抓了抓腰間的氣囊,心裏清楚這可能是我唯一可以換的一口氣,如果換完氣後我們還出不出去,我就隻有溺死的份,而且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我的屍體可能幾百年都不會被衝出去,永遠卡在這種地方,被魚當食物,被紅樹當養料。
我手腳並用,努力地往上移動,可是身體卻開始漸漸不聽使喚,而且不知道是缺氧讓我眼前發黑還是阿生的手電筒光已經太過黯淡,我覺得已經很難看清前麵的燈光了。
不得已我隻能停下來,把腰間的氣囊拿出來補氣。這個地方的水流和剛才洞裏麵相比已經緩和很多,要在紅樹根上固定自己並不算是那麽困難的一件事情。
空氣緩緩流入我肺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感覺好了很多,甚至覺得充滿了希望。沒有想到這樣的情況之下,連呼吸都成為一種幸福。我看看下方,清晰地看到兩個暗黃色的燈光在緩緩地往我這裏移動。因為黑暗環境中海水的吸光效應,那手電燈光並沒有像汽車前探照燈一樣照射出兩條光柱,而隻是小小的兩個點,看起來就好像在黑暗中獵食的動物眼睛一樣。如果不是因為人的移動讓那亮點間的距離一直在變化,我還真會以為有什麽東西跟上我們了。
我不自禁地微微一笑,現在不是欣賞這些東西的時候,剛才我補的一口氣已經讓我的氣囊癟扁如紙,我必須好好利用。想到這裏,我抬起頭,準備繼續往上遊。
我沿著紅樹根繼續往上,一段的延伸之後有一個較大的角度,時候根蔓下的岩石有一個斷層,要側行一段才能往上。還好側行的距離並不長,我看著阿生的燈光忽然消失,料到應該是他轉了個彎向上,便快速更了過去。可沒想到的是,我轉過那個彎,抬頭一看,就被我看到的東西嚇得一個寒顫,周身的水溫都覺得頓時低了幾度,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沒有錯,我並沒有看錯,那些我隻聽說過的東西,此刻正呈現在我的眼前,也許在其他的時候我看到這些東西,會驚歎它們的美麗和絢爛,可在這個時候,這些漂亮的東西卻構成了一種讓我毛骨悚然的畫麵。
在我上方的海水中,竟然出現了不止一個亮點,上百個的幽藍色或熒綠色光點,稀落地依附在紅樹根蔓間,隨著海水的流動,那光點也緩緩地動著,如同晴朗夜空的滿天星辰,卻透出一種致命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