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裂縫

待我看清楚那是什麽,隻覺心裏一陣驚訝,回頭去看阿生,卻發現他已經一口氣到了頭開始往上遊去,我自然也跟了上去。一出水麵就聽到其餘幾個孩子驚慌的叫聲,他們看到我們出來,臉上的表情才放鬆下來,向我們走過來。阿生見狀立刻阻止,告訴他們海底有陡坡,幾個人聽了都往後退了幾步,我和阿生及時向他們靠了過去。

我的腳才剛剛重新踏上海床,另外幾個孩子就急切地問我們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這麽久才浮上來。我也沒多想,剛要開口把事情講出來,就被阿生阻止了。他在水裏拉了拉我的手,對我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讓我不要說,我心裏奇怪,還沒來得及問,阿生已經口舌生花,說我們是在水下陡坡上要簽名留念到此一遊。其他人也不是傻瓜,自然沒人信他,他卻一口咬住,一來一往,糊弄著一群人就開始往回走。

阿生像趕鴨子一樣把其餘孩子趕上岸,等到他們嘰嘰喳喳走遠了,才一臉狡黠地轉頭對我說:“那群毛小子,告訴他們隻會添亂,我們自己去。”

我懵懂地點點頭,也沒反應過來其實我們兩個也是所謂的“毛小子”,隻是覺得這樣守著一個秘密很好玩的樣子。我們在海邊頭對頭地商量了一會兒,最後決定第二天一早在這裏集合,各自帶好自家有的潛水器具。

我八分興奮兩分害怕地回到家,趁我媽正忙裏忙外準備晚飯的時候,翻箱倒櫃地找家裏藏著的“寶貝”。

其實對海邊人家來說,每家人家都會有一點潛水用具以備不時之需,隻不過那個時候那些器具相當一部分是自製的或者從其他用途的器具改造過來的。雖說是自製的,但這些東西在水裏往往比很多現在店裏買來的要好用很多。

不過因為我爸一直在外跑船,我媽基本不下水,我下水隻是鬧著玩,所以我們家的用具非常有限,我找了一遍,找到一根較長的呼吸管,一個似乎是動物內髒縫製而成的氣囊,還有一個用普通手電筒改造的防水手電筒。

那氣囊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東西,上麵一層灰,連呼吸嘴的地方也是,我到屋後打了一盆水,把那東西裏裏外外都洗了一下,順便試了一下是不是漏水,測試結果讓我非常滿意。把那玩意兒鼓風弄幹之後,和其他東西打了個小包,偷偷塞到了床底下。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失眠,我又激動又興奮,但想到那個黑黝黝的裂縫,有多少有點畏懼,想象著那裏麵會通到哪裏,想象著自己會像童話中的主人公一樣發現另一個世界。

這樣胡思亂想了大半夜,直到黎明前幾個小時才睡著,當東方剛剛蒙蒙亮的時候,我又醒了過來,輕手輕腳地從**爬起來,稍微洗漱了一下就準備出門。臨出門前我又想了想,跑到灶旁把前一晚吃剩下的鍋底給鏟了下來,用塊幹淨的油布裹了幾層,一起帶出了門。

我到約定的海邊的時候,阿生還沒有來,但整個村莊卻已經在黎明中漸漸蘇醒過來,我有點焦急地在海邊踱步,要是他們再不來,我們就會被早起外出打漁的大人看到,那樣的話我們的計劃就會泡湯。

正當我焦急漸長的時候,我看到阿生帶著另外兩個孩子向我這個方向走過來。那兩個孩子一個叫阮勝榮,我們一般叫他榮哥。他和我並沒有什麽親戚關係,至少據我所知沒有,村裏麵有好幾家都姓阮,可能祖上有淵源,但是到我這一代,就是普通的鄰裏關係而已。他比我大5歲,比阿生大4歲,是村裏公認的水性最好的孩子,平時一直很懂事地在家裏幫父母的忙,所以也不太和我們玩,這次也不知道阿生和他說了什麽,把他拉了來。

另一個孩子叫李昌利,我們叫他阿昌。看到他的時候我有點納悶,心想阿生怎麽會把他帶上的。這孩子家境在村裏算是比較好的,父母也比較嬌慣著,平時就很任性,水性隻是一般,還有點膽小,他和我同歲,但一起玩的時候,有些比他小的孩子都要讓著他,不過他常帶些我們平時吃不到的零食來分給我們,所以大家也不討厭和他一起玩。

他們三個人走近的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麽阿生會把阿昌帶來。我看到榮哥身上背著一個有自動閥門的氧氣瓶,這種稀罕東西全村也沒幾家人家會有,阿昌就是其中之一。沒想到阿生那家夥還想得倒挺周到。

我們一碰頭,互相點點頭,無需多說廢話,立馬出發。村裏已經有人開始準備出海,再晚一點我們可能就會被發現。

阿生領路,我們很快就來到了前一天那海床陡壁的地方,大家把帶來的潛水器具拿出來,除了阿昌以外,我們其他人帶的東西都差不多,於是各人都動作熟練地把自己裝備起來。氣囊係在腰間,手電筒固定在前臂,呼吸則管固定在頭上,榮哥把阿昌帶的氧氣瓶背在背上。確定都弄好以後,大家商量了一下待會兒水下進縫隙的先後順序。雖然我們在海邊玩也不是一兩天了,但這樣的事情卻從沒碰到過,四個人都是一臉興奮與期待,確定順序之後就急不可耐地先後紮進了水裏。

早上的海水帶著絲絲的沁涼,在水下看那橘色的朝霞和東升旭日,有一種奇幻的感覺。海水阻隔了海上幾乎一切的聲響,在那種熟悉的安靜中,我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因為激動而變得不平穩的心跳。

仍然是由阿生帶路,我們憑借呼吸管,很輕鬆地就找到了前一天的那個縫隙。也許是由於光線的不同,紅樹交錯的根蔓在縫隙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陰影,使那縫隙的幽暗和深邃更甚於昨日。

阿生遊到那縫隙前,停在根蔓上借了把力,猛吸一口氣,然後迅速把呼吸管收起,做了個“我先進去,你們跟上”的手勢,腳上一蹬,人一扭,就沒入了縫隙中,接著很快我們就看到縫隙中亮起了一道手電筒的光。

阿昌接著跟上,他雖然是我們幾個人當中水性最差的,但其實也差不到哪裏去,同樣是非常熟練地就竄到了縫隙中。他接下去是我,當我一頭鑽入黑暗的時候,我覺得周身一陣涼意,那縫隙當中水的溫度比外麵竟然還要低了幾度。為了省電,我們之前就商量好隻開頭尾兩個人的手電筒,而這個縫隙的空間並不大,前麵有人擋著,所以我幾乎就是摸黑前進。我們在水裏玩慣了,在水裏一向是睜著眼睛的,但這個時候,我卻僅能憑借著前麵的水流判定方位,一進去手臂和腿上就蹭到了縫隙壁上,好在隻是輕碰,並沒有見血。直到跟在我後麵的榮哥亮起手電,我才能稍微判斷縫隙內的情況。

縫隙的兩邊是岩壁,由於水流的長時間衝刷,已經變得較為圓潤,如同石鍾乳的表麵,雖有小的高低起伏,卻沒有什麽很鋒利的石刃。有些細小的紅樹根蔓悠悠然地順著岩壁爬了進來,稀稀疏疏地貼在岩壁上,隔著流動的水看,那根蔓好像在蠕動一樣,猶如一根根細長的蚯蚓爬在泥土上。

我們的水性都不錯,以較快的速度在往裏麵遊,一會兒就遊出了挺長一段距離,但前麵仍舊是一片黑暗,也不知道這條裂縫到底延伸多遠,延伸到哪裏。其實那個時候的我們完全沒有考慮過,我們就帶著如此有限的設備到這種完全未知的地方來,危險係數會有多麽高。

隨著漸漸深入縫隙深處,我已經發現,這個裂縫內部在慢慢擴大,好像天然形成的一個喇叭口,兩邊的側壁因為光線過於黯淡,已經變得不那麽清楚。

我可以看得到前麵微弱的燈光,但那光已經離得比之前要遠,可能是縫隙內部空間變大的原因,前麵兩人的速度似乎加快了。這樣的地方,絕對不能掉隊,不然會找不著方向而溺斃。於是我也甩開膀子,往前追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水中突然傳來一聲奇怪的聲響,嚇得我一個急刹車,不敢再往前。那聲音如同海邊大船的鳴笛聲,但要低沉得多,聽起來好似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又好像陸上犬類對月的吼叫。聲波借著水流從四麵八方震顫著傳過來,似乎讓我的每個毛細孔都在微微顫抖。

聲音在水裏傳播和在陸地上是完全不一樣的,在陸地上,因為人耳接收聲音有一個極短的時間差,所以人可以判斷聲音的大致方向,但是聲音在水裏的傳播特性讓人的左右耳同時接收到,完全無法辨別聲音的方向,於是感覺就好像那種聲音在各個方向上都縈繞著,如同一條薄毯,從四周將我包裹了起來。

就在那聲音出現的時候,突然前麵的燈光一下子消失了。我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前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到底那聲音是由什麽東西發出來的,難道這看似平靜的水中,藏有什麽噬人的危險?

更沒想到的是,我這一驚慌,一口氣就已經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