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速之客”
我非常努力地回憶前一晚的情形,回憶每一個細節。越想越覺得手腳發涼,瞅著手裏的那捆繩索,我說服自己說一定是我自己弄錯了,不然那怎麽可能呢。
當初葛雲翼把船拉過來的時候,跳上船綁繩子的是我。說實話我並沒有怎麽很仔細地去檢查是不是綁牢固了,畢竟那個時候並不知道船上有什麽,而且幾乎沒什麽風浪也不需要加固。後來船拖在後麵,一直行進平穩也就沒去注意加固這件事。
所以那晚船突然之間脫韁,我下意識地就覺得,應該是繩結拉散了,可如今一看,並不是這樣,繩子是硬生生地從中間被切斷開來的,而且斷裂的位置,都很微妙。
我記得非常清楚,當時我是繞過了小船的圍欄,然後把繩子係在了繩樁上,這樣的確會減少鬆脫危險,但是因為繩子和圍欄有摩擦,時間稍長就會磨損,所以如果說要斷裂,應該就是這接觸點的地方斷。或者繩索頭尾打結的地方,同樣的道理,因為繩索相互擠壓,會更容易斷。
但繩子卻是在正當中斷開來的,所以我之前才沒有把這斷繩和那綁船的繩子聯係起來。因為斷口非常整齊,像是被人一刀砍斷,毫不拖泥帶水。且不說應該不會有人和我或者其他兩人有什麽深仇大恨要故意致我們於死地,單是那斷口所在的位置,站在大船上或者站在小船上都是沒有辦法伸手一刀砍斷的,唯一隻可能是一手吊在繩索上,另一手執一柄鋒利的刀刃迅速揮刀砍下,然後砍繩的人還會因此而掉入海中;要不然就要在從大船跳海的一刹那砍斷繩索——還不是從大船跳上小船,因為那樣距離繩子太遠,根本砍不到。
有誰有這樣的能力?我腦中浮現出司馬,可是也不可能啊,無論哪種方法,砍繩的人最終都會掉入海中,而那天司馬踹門進艙的時候,身上明明就是幹的。
按照正常邏輯,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於是我想起那船艙內詭異的圖案,那次時間點奇怪的斷電,司馬在船上反常的舉動,就連最後斷繩的時間,都非常蹊蹺。不自覺地腦中就浮現出一個念頭,誰說一定是人幹的呢。
我趕忙那那個念頭驅逐出腦子,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隻是我知識有限,想不到而已。
葛雲翼看我臉色陰晴不定,問我怎麽回事,我回過神來,不確定的事情不想害他也疑神疑鬼,於是和他打哈哈。他還沒心沒肺的讓我把繩子收好,說大難不死,這繩子以後可以當護身符用。我賞了他一個白眼。
關於這艘小船的問題,我一直都沒能找到答案。我覺得司馬應該是知道的,本來想著他現在不肯說,以後等到和他關係再近乎一點,可以再問。但一直到後來他失蹤,我都沒機會再提起這件事情,我想這個謎題,我是這輩子都沒機會解開了。
那次事件以後,船上的人心理起了微妙的變化。那艘小船好像是一種希望,讓人覺得運氣轉好,走出迷航困境指日可待,更不要說滿船的好東西。而現在船漂走了,一種沮喪和浮躁的心情在船員當中不可遏製地蔓延開來。
五天後,我們在船上整整漂了一個月了。食物的儲備已經不多,即使之前有一些罐頭補充,但船員的飯量都不小,罐頭也好,釣魚也好,隻是能起到一個緩衝作用,如果再找不到出路,前途並不樂觀。葛雲翼說我烏鴉嘴,那繩子搞不好真的要用來上吊。
最怡然自得的大概就數司馬了,他淡定得好像在海上度假一眼。在一個好天氣裏,他終於拿出釣竿,吊了一下午的魚,最後的成果麽,我隻能說,葛雲翼這老看不慣他的人對於他的釣魚技術也沒什麽話好說了。
到第三十五天的時候,天氣一連陰沉了好幾天,氣壓低得讓人感覺呼吸不暢,船上的食物和飲水已經越來越少,而且更加糟糕的是,連燃料的儲量也開始讓人擔憂。其實在之前我們就已經關掉大部分的動力係統,非必要不會開啟,隻保留了照明、烹煮和導航的電力供應。我們越來越節約用電,艙內能不開燈就不開燈,後來我聽說連導航都不是一直開著了,時不時地開啟一下,看能不能進行定位,大有碰運氣的感覺在裏麵。
而運氣一直不在我們這邊。
那天霧氣非常大,濃稠到讓人感覺幾乎像是牛奶,站在船尾看船頭桅杆就已經朦朦朧朧,在船邊俯身看海麵都看不太清楚水波。
艙裏悶得讓人煩躁,能上甲板的幾乎都上甲板來透氣了,還有幾個人在釣魚。照理說,一連幾天低氣壓的天氣,應該有不少魚會浮到表淺水層,可也不知道為什麽,釣魚的都收獲慘淡。
就連司馬,接近中午開始也在一層層甲板上兜圈子,看似好像在巡崗,但實際我猜也是悶得不行。而且他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似乎有了點表情,我仔細看了看,他應該是在……微笑?他這個人雖然讓人捉摸不透,但是能笑,哪怕再淺,都應該是好事。
不知道現實是不是想要給我潑冷水,吃過飯後不久,又發生了一件事,大家本來就不好的心情又蒙上一層陰影。
有人釣魚釣上來一具水流屍。
其實當時海麵上情況很模糊,本應該看不清楚有什麽東西。那人釣魚的時候也因為一直收獲慘淡而有些心不在焉。所以當他的釣竿開始呈現有大東西咬鉤的樣子的時候,他還愣了一下。
接著他才開始收竿,然而一提之下,竟然沒提動。他再加了把力去提,還是沒有提動。
如果說那個時候反應過來事情不太正常,幹脆脫鉤,可能也不會好端端地吊個人起來,但那小子以為自己釣到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大呼小叫地讓人來幫忙,手裏的魚竿半點都不肯鬆一下。
我聽到了動靜,自然也過去湊熱鬧,然後就看到兩三個人已經合力要去提那個竿子,旁邊司馬又是那副抱著手臂站著看戲的姿勢,隻是這次他不是一臉肅穆和警覺,而是想笑不笑的表情。
我還沒湊上前去,隻見那三個人同時一放釣竿,竿子“呼”地一下被扯到了水裏。同時傳來“嘩啦”一聲東西落水的聲音,立刻就聽到有人罵,“靠!你小子釣什麽上來!”
釣魚的那個也顯然知道那是什麽,辯道,“我怎麽知道!”一副懊喪的樣子。
我看他們的反應,多少也猜到一點,前去一看,果然,貼著船體的一邊,浮著一具屍體,臉朝下,深色衣服,要不是那老弟釣到,這種和海水差不多的顏色在大霧天氣根本不可能會被發現。那屍體身上隱約還纏著剛才的魚線和魚竿,真是想要賴都賴不掉。
“看完了就找人弄上來。”司馬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我身旁,輕飄飄地說道。
“現在?”我轉過頭有點驚訝地問他,“我們現在自己的狀況……”
他擺擺手打斷我要說的,意味深長說了句,“尤其是現在。”說完也不看我什麽反應,就轉身離開了。
我咽了口口水,有點不情不願,雖然說出航在外,有不成文的規定,遇到水流屍要打撈起來,盡可能地確認身份並把別人“送”回去。當然漁民當中還有種說法,說是這樣做積陰德,能保持捕魚大豐收。
但問題是我們現在這種狀況,連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走出困境,放這麽具大體在船上,且不說這個天氣就算還不是太熱,放個幾天也還是會開始腐壞,到時候臭氣熏天不說,還會增加傳染病的危險。葛雲翼更是對此感到不屑,刻薄地說道,“打撈上來幹什麽?準備沒東西吃的時候加菜?”
我大大白了他一眼,讓他口無遮攔的。現在這個時候能說這話麽?我正在糾結要不要真去打撈的時候,船長被司馬帶來了。他看了看那水流屍,臉上的表情也緊繃的,應該也是經曆了一番心理鬥爭,才下令道,“撈上來。”
我隻覺得頭皮發麻,這種事沒人想要動手,包括我在內,本來就覺得夠沮喪了,現在更是覺得晦氣。我環視了一圈,然後瞥到躲在一群人當中的猴子。
我嗬嗬一笑,直接點他,他本來還想溜,被反應快的攔住了去路,架到船邊,就差點推他下去了。
他一臉憤憤,英勇就義的樣子,其實倒沒花太大功夫,就把那大體背了上來,背到甲板上正麵放下了,我們才發現那其實是一個個子都還沒張開的大孩子。
雖然說剛剛沒人想碰,但好奇心人人都有,眾人才要圍上來看個究竟,旁邊突然飛過來一塊手帕,像長眼睛似的不偏不倚蓋在了那大體臉上。人群中發出可惜的概歎,可又沒人敢再去揭開。隻是看著那白白泡泡的手,估計得出那臉估計也是已經麵目全非,應該已經腫脹得失了形。
旁邊司馬對船長說:“船長,放在這裏不是個辦法,您看放哪裏?”然後也不等回答,接下去說,“船長室還是駕駛艙?”
我分明看到船長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裏暗自好笑,這司馬敢情是作弄人來了,這算什麽?另類的鼓舞人心麽,讓大家娛樂一下開心一下?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船長竟然還答應了!但他顯然是掙紮了一會兒,才艱難地說:“還是駕駛室吧。”
司馬假作沒注意他的尷尬,應和著說:“我也覺得駕駛室好,通風相對好點。”然後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若無其事地指揮猴子把“人”抬過去。
這一小場鬧劇也的確成了大家的談資,再加上傍晚的時候開始下雨,驅散了悶熱的天氣,好像一時之間船上的氣氛的確輕鬆了不少。
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似乎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當夜過了淩晨,我頂著雨巡完崗準備回艙的時候,突然之間發現,輪船的動力係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悄悄地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