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風雨

一開始我發現船在不斷推進的時候,還以為是我的錯覺。因為這船的動力係統已經休憩了一段時間,由於導航的問題一直沒有解決,所以我們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行駛,天氣好的時候還可以根據最原始的方法判斷一下東南西北,但最近幾天大霧封鎖,現在是晚上又下著雨,根本沒法判斷方向,為什麽要開始行駛起來?

我走到船尾從船邊往下看,借助著並不怎麽明亮的外部燈光,我可以看到船尾後隱隱拖著一條白色的海浪,雖然速度不快,卻是正在平穩地行進著,不會有錯,這不是我的錯覺。

為什麽突然起航?我頂著越來越大的雨,到駕駛艙那邊去看。

駕駛艙裏麵船長,老蔡和司馬都在,老蔡和船長在看儀表盤,兩個人在交談什麽,而司馬則仍然是抱著手,一言不發地眺望著遠方。因為駕駛艙內光線暗淡,隻看得出他們臉麵的輪廓,根本看不出臉部表情,反而因為光源在靠下方,顯得三個人都有點鬼氣森森的。

我覺得看不出個所以然剛想撤,司馬突然轉過頭來,直接看向我,我心裏一驚:這都能發現?但是他看得我之後沒有任何反應,又平靜地轉回頭去,仍然神色難辨地看著遠方。

船體開始晃動起來,而且雨也在進一步地變大,我雖然穿著雨衣,但是還是感覺雨水在往脖子裏鑽。我沒興趣再去聽壁角,這也不是什麽我可以左右的事情。便一路回寢室,就在那一小段時間,我都感覺到風浪明顯大了起來,船晃得也更加厲害。

寢室裏葛雲翼一如既往地睡得和死豬一樣,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裏,穩定性倒是挺不錯。我把身上的雨衣換下來,本來想別吵醒他了,這人睡不飽會有起床氣,可想想總覺得有點心神不寧,還是硬生把他搖醒。

“喂,你醒醒,”我看他要醒不醒的樣子,加了把力,“你要不要去看看,外麵風浪挺大的,船在開,現在不應該挺船下錨麽。”

他應該也是沒聽見我在說什麽,嗯嗯啊啊了一會兒,翻了個身,準備再睡。

“喂,喂,”我剛剛要再試一把,門口突然被推開,傳來響亮的一聲:“葛雲翼,起床!過來!”

我詫異地抬頭,隻見司馬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頭發貼在臉邊,卻奇異地並不顯得狼狽。走廊裏的燈光好像給他鍍了一層金邊一般,也許因為是跑過來的,他稍稍有點呼吸不穩,但雙眼卻好像被點亮了一般,看上去炯炯有神。

葛雲翼剛剛還挺屍似的,被那一聲就叫得從**直彈起來,司馬連反應的時間都不給他,直接扔了捆繩子到他懷裏,說,“過來!快!”接著對我說,“你也來幫忙!”

我也不知道中了什麽毒,絲毫不存疑,反而興奮起來,拖著還穿著短褲背心的葛雲翼就往外跑。他這麽一來也已經完全清醒了,我本來還以為他會罵罵咧咧地,沒想到竟然極為配合,連衣服沒穿全都沒怨言,跟著司馬就到了風雨交加的甲板上。

在露天感受風雨果然和在艙內不一樣,天地一下子嘈雜起來,我們倆衣服穿的都不多,瞬間濕透。雨幾乎是斜地打過來,滑過臉上竟有生疼的感覺。滿臉都是雨水,我根本看不清前麵,低頭跟著司馬,極力小心不要滑倒,這樣顛簸的情況下我真不能確定跌倒了還能站得起來,難保就直接被甩海裏去了。

司馬站在船舷的一處站定,問葛雲翼,“如果我告訴你往哪個地方套繩,距離多少,在這個環境下,你的準頭能不能保證?”他的聲音似乎很有穿透力,明明在這種環境下需要用吼的才能聽見,他的語氣仍然非常平穩卻能保證清晰。

“看不見目標物?”葛雲翼有點驚訝。

“對,看不見,”他頓了頓,反問道,“你覺得這種環境下你仍然能夠看得清楚麽?所以你隻能聽我描述。”

我似乎聽到葛雲翼低聲詰了一句,“難道你就看到清?”我心道他那波斯貓眼睛說不定還真天賦異稟,不然那天夜裏烏漆麻黑他怎麽老遠就看到一條船,還知道是往我們這裏來的。

但葛雲翼也沒明著反駁他,他想了想,點頭說,“行!”

“確定?”

“確定!”

“好!”他拍了拍他的肩,做好準備,然後他轉頭對我說,“你負責固定住他和你自己,別一個浪頭打來被卷海裏了。待會兒他套繩的時候,盡量保持他身體穩定。”說著也甩給我一捆繩子,隻不過這捆人的比葛雲翼那不知道幹什麽的要來得細。

我和葛雲翼都開始繞繩子,他用胳膊丈量長短,待會兒知道長度以後直接換算成幾圈就行。我則開始用繩子繞過我和他的中段,再固定在圍欄和立柱上,多點的固定能讓身體更穩定。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豆大的雨點打在腦門上,一遍遍地刷過臉,我眯著眼睛弓著身子來來去去,這季節雖然不下雨的時候有點悶熱,但一旦下雨就帶著寒氣,冷加上雨水,讓我打結的手指都有點不聽使喚。最後終於把我和葛雲翼固定好了,感覺好像訓練場上跑過了幾公裏。而葛雲翼也一臉肅然,隨時做好戰鬥準備的樣子。

“司馬,你呢?”我看他已經站在船邊,似乎是在極力往前看,雙手撐著身體還探出圍欄,那姿勢看得我要替他捏一把汗,居然什麽預防措施都沒有,要是手一打滑人直接就水裏去了。而且這個天況誰都不可能救得了,行駛當中的船能直接把人攪到螺旋槳裏去。

他聽到我說的,還膽大包天地脫開一隻手向我擺擺,意思應該是他沒關係。我想你小子就算厲害也是爹媽生的,血肉之軀,你以為你是孫悟空麽。

就在我緊張之際,他拉回身子,對葛雲翼說,“準備,11點方向,21米。”

我心裏一驚,21米!這距離可不小,就算葛雲翼能力好,即使晴朗天氣下看得見也不一定能套那麽遠。

葛雲翼在這個時候卻比我鎮定,我在他旁邊極力拉著固定他的繩子,盡量讓他固定住身形。他快速地把繩子從手臂上褪下來,對準方向扔了出去。

雨太大,我隻看到繩子的一個影子,那一頭就消失在了夜幕當中。

接著,我看到繩子垂了下來,隻聽到葛雲翼咒罵了一聲。但手裏卻沒停,迅速地在收繩子。

他才收完,司馬又說,“12點方向,19米。”

繩套再一次被拋出去,但很快的,又垂了下來。

“11點方向,20米”

“1點方向,19.5米”

“12點方向,20.5米”

“……”

一次又一次,葛雲翼把繩套拋出去,一次又一次,繩子墜入海中再被拉回來。

葛雲翼沒有說話,隻是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堅毅。我清楚他這個人,雖然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但其實很要強,這一點從他當船員兩年多來的蛻變就看得出來。

司馬對葛雲翼屢戰屢敗也不置一詞,似乎仍然保持著信任與信心。

“11點半方向,20.5米!”

繩索再一次被拋出,在下掉的過程中,突然間繃緊了。繩索的那一邊套住了什麽東西,隱藏在深深的夜幕和雨幕當中。

“Yes!”司馬握著拳頭興奮地一揮,冒了句英語。他剛剛已經站上了圍欄,如今套繩成功便跳了下來。

“拽緊了。”司馬囑咐我和葛雲翼,“等會兒看我的信號,一點點慢慢地放,但一定要拽緊了。”說著便往駕駛艙的地方去了。

“喂,他剛剛說信號,你知道什麽信號麽?”葛雲翼歪過頭來問我。

“我怎麽會知道,”我隻覺得拉著濕漉漉繩索的手要打滑,又加了把勁,“應該待會兒就知道了……吧。”

等了不多就,我們這邊的船舷外部燈閃了兩下。然後我們一下感覺繩索似乎繃得更緊了些。我和葛雲翼對看一眼,手裏配合著一點點開始放繩索。

這樣勻速地放繩索比死死拉著更難一些,要配合船的速度,還不能放多放少了。手臂上的肌肉很快開始酸痛,手裏本來長年累月已經張了繭子了,現在又被磨得生疼起來。

眼看繩索就要放到盡頭,船停了下來。我倆依舊拽著繩索,絲毫不敢放鬆。

之前遇到台風的那晚,我以為會是我這輩子最難熬的,現在我覺得,和這一晚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雖然說風暴的威力應該沒有上一次大,船體的晃動也不及上次那麽猛烈,但是我們就這樣硬生生地站在甲板上淋雨,冷冷的冰雨在臉上拍著,盯著那黑暗中的位置,不敢放下分毫的警戒。

司馬後來回來幫忙,把繩索固定在立樁上,我和葛雲翼這才卸了力,立時手軟得連綁在身體的繩子都解不開,想著反正雨也淋了,也無所謂多淋一會兒,於是兩個人癱坐在甲板上喘著氣。就這種境地還能眼皮直打架,感覺頭一歪應該就能睡過去。

坐了一會兒終於有了點力氣,而且感覺風雨似乎也小了一些,收拾掉身上的繩子,全身酸軟地從甲板上爬起來,準備滾回艙裏弄弄幹後睡上一大覺。走了幾步,發現司馬還是那樣站著淋在雨裏,眺望著繩子消失在黑暗中的方向。

“喂,司馬,不回去啊?”我問道。

他轉過頭,兩隻不同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外部燈光中反射出不同的光,好似帶著一種詭譎的神色。“你們先去。我再看看。”他依舊平靜而鎮定。

我點點頭,追上已經走在前麵的葛雲翼,回到艙內。

我感覺似乎才睡下去沒多久,再一次地,外麵的嘈雜聲把我吵醒,前一晚的“戰鬥”讓我渾身脫力,根本不想爬起來,我翻了個身,企圖想再會周公,可越來越大的聲響讓我意識到,一定是有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