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天爺要算賬了

“好了,現在開會!”

跪骨專案組的成員全部到位,馬建國親自主持會議。

他點上一支煙,麵色嚴肅說道:“這幾天大家應該都把基本情況摸清楚了吧,那就集思廣益,把案情好好分析下,拿個可行的方案出來。林副組長,你先說。”

馬建國直接點明讓林學高先發言,沒有理會胡國富,上次開會發生的事情讓他很生氣,意見也很大。這並不是他刻意偏袒林學高,而是就事論事,胡國富做得太過了。

胡國富坐在馬建國左首第一位,此刻不由抽了抽鼻子,心想不就是鬧了點小矛盾,幹嘛這麽認真……

林學高也不客氣,站起身走到小黑板前,沉聲說道:“這個案子現在看來疑竇重重,我這有幾個問題,提出來大家分析分析。”

“第一,根據鑒定科的檢驗,這具棺材的入土時間大概在十五年前,可昨天我跟大井鎮的江所長走訪了小李村的老人們,奇怪的是,他們並不清楚這座墳是誰家的,甚至都不知道這裏還有一座墳。大家都知道,鄉下辦喪事很隆重,七裏八鄉的親朋好友都會來參加,還有村民們幫著張羅,請大仙找墳地,最後還要擺酒宴客……那麽問題來了,這麽大的動靜,怎麽可能沒人知道那座墳裏埋著誰呢?”說到這裏,林學高轉身在黑板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沒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和馬建國抽煙的吧嗒聲。

“我接著說,說完大家再討論,再一個疑點就是這口棺材。”林學高指著投影儀上的棺材照片說道:“棺材是鬆木的,我找了幾個做棺材的老師傅,他們都說上麵刻有碑廳鶴鹿和暗八仙,這不是我們當地的棺材,應該是關中那邊的風格。我也跑了附近幾個鎮子的棺材鋪,他們都確定沒有賣過這樣的棺材。那這口棺材是從哪冒出來的?難不成還是一口天外飛棺,憑空從千裏之外的關中飛來,埋在了小李村外的南梁山上?”

會議室裏更是安靜了,就連馬局也忘了抽煙,聚精會神的聽著林學高的話,時不時的記上一筆。

林學高此刻分析案情,完全跟談戀愛時判若兩人。這時的他冷靜,沉著,就像是一隻隱身在雲層中的鷹隼,雙目如炬俯視著大地,不會放過一絲獵物的線索。

“還有就是這具無頭骨架,鑒定科已經確認過了,由三個人的屍骨湊拚而起,死亡時間大概在七年前。剛才說了,棺材卻是十五年前入土的。這說明什麽?說明這三個人的屍骨並不包括原墳主,甚至就是被人刻意轉移過來的。那麽我想問的是,十五年前的原墳主去了哪裏?”

頓時,所有人都感覺涼氣嗖嗖往心裏鑽。

原墳主去了哪裏?

這話太驚悚,就像是在說鬼故事一樣。前兩天隻是大概說了說案情,並沒有深入討論,今天聽林學高這麽一分析,大家這才明白,跪骨案要比想象中的複雜一萬倍。

“學高分析的很好,這幾個問題可以作為偵查的重點方向去查,摸清了原墳主的身份,我們就可以推斷出凶手的動機。”馬建國說了句,雙眉緊蹙,似乎也被詭異的案情所迷。

“知道了凶手的動機,這案子就好進行了。”林學高看了眼眾人,沉聲說道:“目前大概情況就是這樣,大家有沒有什麽想法?再補充一下。”

範有才先開口道:“我補充一點,上次廳裏專家給了意見,說拚骨的意境有大師的水準。我這兩天又細細琢磨了一下,這個拚骨整體應該是想表現一種謝罪,請求寬恕的態度。”

“對!道歉,愧疚的意思嘛。”馬建國用夾著煙的手指著範有才,誇讚道:“不虧是警校出來的精英,我就是有那麽一種模糊的感覺,卻說不出來。”

範有才臉色瞬間紅了,還夾雜著些激動。

大家這時再看那副拚骨的照片,頓時恍然大悟,跪骨,不就是下跪求饒嘛!

“我略微有點不同的看法。”

不料,就在大家讚揚範有才的時候,林學高卻依舊沉著臉說道:“我認為這不是謝罪,而是贖罪。”

“有區別嗎?”胡國富生厭地哼了一聲。

他一直忍住沒有發言,心想躲過今天馬局也就不生氣了。他們一起共事快二十年了,互相了解,都是直腸子暴脾氣,過去就過去了,心裏從來不擱事。可這時他實在忍不住了,謝罪和贖罪有什麽區別?

這小子就是咬文嚼字,賣弄學問!

他本想諷刺一句這裏是公安局,不是你寫詩弄墨的地方,不過考慮到馬局在場,還是忍住了。

“有區別。”林學高看了胡國富一眼,麵無表情的說道:“謝罪是一種行為,而贖罪卻是一種態度,大家要記得一件事,這具屍架是沒有頭骨的。”

眾人紛紛點頭,這倆天他們也在討論這個,那具屍骨雖然來自不同的三個人,但拚成的骨架很完整,甚至連一個小小的腳趾骨都不少,為什麽卻偏偏缺了頭骨?

“我把無頭骨架的照片送到母校,跟幾位藝術係的教授交流過了,他們都同意我的看法。”林學高緩緩說道:“沒有頭,便是凶手的態度。他隻需要對方贖罪,卻不選擇原諒!”

“嘶……”

“隻要贖罪,卻不原諒?”

“這是一座野墳,如果這次沒有發現的話,就會永遠這樣跪下去?”

“永生永世……不好意思,我不由想起了杭州嶽王廟前麵那對秦檜夫婦的跪像!”

“這得有多深的仇啊!”

大家小聲議論了起來,都不由的感覺後背發麻。在座都算是局裏的精英了,辦過的案子也不少,可誰也沒有遇到過這麽詭異的情況。

胡國富也點點頭,他雖然心裏很不服氣,但此刻也認同林學高的這個推斷。下跪便是贖罪,無頭,直接而又淩厲的表現出了那種永不原諒的態度。

不愧被專家認為具有繪畫大師的水準,這個凶手不一般。

王文海揉著額頭問道:“那……這是要向誰贖罪?”

“肯定是原墳主啊!”馬建國一拍桌子,大聲說道:“不然凶手幹嘛非把這三個人的骨頭搬到這座野墳裏?說不過去啊!”

“這麽說,凶手、原墳主、還有跪骨的三個人,他們都相互認識?而且其中還有仇?”胡國富不愧是老刑警,很快想到其中的關聯點,推斷道。

王文海讚同道:“對!我感覺啊,這個仇還不是一般的大!不然凶手也不會用這種極端變態的方式來表達他的想法。”

範有才緊鎖著眉頭說道:“凶手要三具屍骨向原墳主贖罪,而且形式是這樣的強烈,那是不是就可以推斷,凶手與原墳主的關係很密切,甚至是至親?”

經過這幾天的磨合,他已經完全適應了專案組的氛圍和工作節奏。

林學高雙眼一亮,“有可能,感情越深,仇恨就越大!”

“不錯不錯,小範現在很有思想,而且總能想到關鍵的地方。”馬建國表揚道:“以後大家就要多開這種分析會,將案情多交流,多討論嘛。”

王文海順著馬建國的意思說道:““是的,範有才的表現非常出色,要多發揮自己的思維,為咱們提供更多的偵破方向。”

“是。”範有才蹭一聲站起來,激動的敬禮。

林學高看了眼胡國富,誠心問道:“胡科長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胡國富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嗯,我想了想,張民強和王二這兩個人也得好好挖一挖。那麽大個南梁山,怎麽就他們倆偏偏盯上了那座誰也不知道的野墳?”

林學高點點頭,今天為了避免激化與胡國富的矛盾,他特地沒有提這一條,但其實已經準備親自去抓這兩人了。

王文海滿意道:“這就對了嘛,就事論事,不要鬧情緒。大家群策群力,互相補充探索,這才有利於案件的偵破。”

林學高點頭應下,對胡國富改觀不少,覺得這人雖然蠻橫,但也能聽得進去勸。

他轉身看向馬建國,“馬局?”

“我沒什麽了,你們都把我想的說完了,哈哈,安排工作吧。”馬局樂觀地說道:“有你們這些既有文化又有經驗的幹警,何愁破不了案!”

“那我就安排接下來的工作。”林學高正色說道:“第一組,由胡科長帶隊,全力追捕張民強和王二兩人。”

“是。”胡國富點頭。

林學高也不在意,繼續說道:“第二組,我帶人繼續以南梁山為中心,擴大走訪範圍,力求找到原墳主的身份和棺材線索。”

“第三組,範有才負責,繼續深挖這具跪骨,多催催廳裏,趕緊出DNA鑒定報告,我感覺在這具無頭跪骨絕對不簡單,一定還有我們沒有發現的東西。”

範有才利索的起身說道:“收到!”

“第四組,張曉筱負責調出近十五年前的死亡失蹤人口案卷,逐個排查,一個都不能錯過……”

林學高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工作,馬建國欣慰的點了點頭。

不錯!

沒有看錯人。

這小子好好培養,以後絕對有大出息!

……

會議結束後,馬建國剛回到辦公室,林學高就跟著進來了。

他看到馬局又點了一支煙連著抽,委婉的勸道:“馬局,吸煙有害健康。”

“無趣,怎麽跟我那女兒一個腔調?”馬建國埋怨一句,但還是按滅了煙頭,又變了臉似的笑著道:“聽小梅說,你們去散步了,還聊了很多以前的事?”

林學高神情一窘,尷尬的提醒:“現在是工作時間。”

“咳咳!我這是關心你們年輕幹警的個人生活情況嘛。”馬建國故意板起臉說道:“如果沒有穩定健康的個人生活,怎麽把精力全部投入在工作上?”

林學高說不過他,不由想到了馬小梅所說的無賴刺兒頭,心想果然如此。

馬建國鎮住了林學高,得意洋洋的點上一支煙,板起臉說道:“現在是工作時間,你有事就匯報,沒事就出去吧。”

林學高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馬局,我覺得跪骨案應該跟七年前的運鈔車劫案有關。”

馬建國斜著眼睛說道:“不要覺得,給我證據!”

林學高有些著急,“真的太巧了,同樣是七年前,同樣是三個人,同樣是南梁山,這不很明顯嘛!”

“你從哪學到明顯可以當證據?”馬建國皺眉道:“我說過,工作之中不要夾雜個人情緒,我知道當年那件案子對你影響很大,但也要考慮實際情況。”

林學高沉默,但還是一副‘我堅持’的表情。

馬建國歎氣道:“現在還不到重啟懸案的時候,有些事情本來不該對你說,但你馬上也要上任刑警大隊長了,那我就說說其中的緣由,你也好心裏有個度。七年前的運鈔車劫案,就是王局負責,胡國富帶頭行動的。但最後的結果你也知道,劫匪跑了,一個沒抓到,錢也沒追回來,成了懸案不了了之。那是我們整個甘河公安係統的汙點,痛處,沒有萬分的把握,千萬不能碰啊!”

林學高承認這是事實,懸案重啟本來就是一件麻煩的事,更何況是震驚全國的613運鈔車劫案。

“你也不要多想,先把精力都放在跪骨案上。”馬建國見林學高思緒重重,於是開導道:“你上次說了因果,這個我很信,做了錯事,終究會付出代價的。在我看來,所謂的懸案,其實就意味著每天都有可能破案,或許明天,老天爺就開始算賬了。”

林學高默默點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