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戀
縣城最繁華的步行街上有一幢八層的豪華寫字樓，它本來的名字已經沒人記得了，出租車司機都叫黃金大廈。除了它外表是一層金黃的顏色外，也有點窮人勿擾的意思。
此刻，在頂樓一間闊氣的辦公室裏，一個富態的年輕男子仰躺在真皮老板椅上，手裏夾著根雪茄吞雲吐霧。陽光從窗戶中透進來，照在他手腕的那塊瑞士金表上，然後反射在牆壁上，一個金黃色的光圈忽閃忽閃，很是好看。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有些費力地從椅子上翻身起來，一搖一擺的走到窗戶前。頓時，他那又高又胖的身形至少擋住了一半的窗戶，房間立馬暗了下來。
樓下的街道車水馬龍，夾著皮包匆匆行走的路人、二八大杠的自行車、突突冒著黑煙的三馬子、一輛輛夏利和桑塔納2000快速駛過……所有人都為了生活而忙碌著。
“這是個好時代啊！而且越來越好了。”
他自言自語道：“隻要肯吃苦就能過上好日子，哪像前幾年，就算想掙錢也沒地方去掙。”
“最起碼，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他放開聲大笑起來，下意識的用手摸著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一身的肥肉脂肪都跟著顫抖起來。
這時，桌上的手機響了。
他轉身拿起最新款的摩托羅拉手機，沉聲問道：“什麽事？”
“王總，鄭部長和劉部長過來了。”
被稱為王總的男子點點頭：“讓他們上來吧。”
王浩然，土生土長的本地首富。從一家小食堂開始，隻用了六年時間，就發展成了如今擁有數千萬資產的富豪。他的奮鬥史，已被縣裏作為改革開放的宣傳教材廣為傳頌，什麽優秀青年，良心企業家的榮譽稱號一大堆，而且聽說今年還要當人大代表。
關鍵他才二十五歲，前途不可無量！
掛了電話，王浩然將指間還有很長一截的雪茄扔進煙灰缸，整理下衣服，然後端坐在老板椅上。
沒過一會，敲門聲響起。
“進來。”
兩個西裝革履的男子走進來，彎腰行禮道：“王總好。”
王浩然站起來，彌勒佛般的臉上堆滿了笑容：“來來來，前幾天正好弄了幾包正宗的巴西咖啡，給你倆嚐嚐。”
“這個好，王總就是品位高。”餐飲部劉益民低頭哈腰的拍著馬屁。
物流部鄭濤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罵罵咧咧，“我他媽的搞砸了事情，沒臉喝。”
王浩然皺了皺眉頭，還是笑道：“瞅你那性子，以後怎麽管理車隊？讓你多看書多提升自身素質，看來你又沒聽我的話。”
說著，他從抽屜裏拿出兩包速溶咖啡交給劉益民，然後大腹便便地坐在鄭濤麵前。
鄭濤不以為然，咧著嘴罵道：“說是車廠的直銷代理，竟然一口氣拿不出三十輛車……我真想把那狗經理的嘴給他撕爛。”
他的下巴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一直延伸到脖子，說起話來傷疤也跟著一起扭曲，讓人心裏不由的有些發毛。
“很正常，上什麽火啊？你買的又不是自行車！”王浩然神情認真了起來，“既然一個地方買不到，那就多找幾家經銷商試試，一個月內新車隊必須動起來。”
“分開買？那不行！”鄭濤著急道：“分開采購的話價格就壓不了這麽多，人家也是看我們買得多才給的這個價……”
“貴就貴點吧。”王浩然無所謂的擺擺手，“眼光放遠一點，早生產早受益，那點差價隨便就賺回來了。”
“不愧是王總，有魄力！”劉益民衝好咖啡端過來，不失時機地又拍一記馬屁。
“老劉啊，你也別整天拍我馬屁了，說說酒店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王浩然故意板起堆滿了肥肉的圓臉，“先說好，你如果再沒有好消息，就別指望年底去三亞公款吃喝了。”
“嘿，我什麽時候給您帶過壞消息啊。”劉益民端著咖啡杯笑道：“新樓已經裝修完工了，下個星期就能開業。”
“好！比預計的快了半個月，幹得不錯！”王浩然大喜，衝劉益民伸了個大拇指。
這個人撇過拍馬屁不談，絕對是個人才，王浩然如今能當上縣城首富，劉益民功不可沒。
“還有更好的消息！王總，咱們今年要發達了。”劉益民喝了口熱乎乎的咖啡，滿麵紅光的說道：“新樓所有的雅間都已經預定到了十天後，照這個樣子發展下去，隻用三個月，咱們就能把蓋樓的錢賺回來！”
“什麽？半年就能賺六百萬？”
鄭濤震驚不已，手一抖咖啡灑了出來。
他是縣裏的老混子，早年胡作非為禍害鄉裏，如果不是運氣好碰到王浩然這個大老板，估計下半輩子就在監獄裏度過了。現在雖然轉了性子做起正經買賣，但還是跟江湖上的人來往密切。
“當然了，不然我拿那麽多錢蓋樓幹什麽！”
王浩然兩隻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露出得意的眼神。
“乖乖……能跟著王總幹買賣，是我鄭濤祖墳冒青煙啊！就這麽下去，我特麽也能跟著王總在縣裏當個排麵人物了。”
鄭濤嘿嘿傻笑，他這樣的人輕易不拍馬屁，偶爾拍一個卻比劉益民的效果好得多。
“別，言重了。”王浩然搖搖頭，“是咱們命好，碰上好時代了。”
鄭劉二人深有同感，他們歲數比王浩然大，自然知道前些年有個萬把塊錢就是赫赫有名的萬元戶，可現在卻隨口就是幾百萬的買賣，說出去能嚇死人。
跟著這樣的老板有前途！
兩人對視一眼，越發對王浩然敬重了。
“劉部長，雖然新樓能營業了，但你也不能閑著，開分店的事也要提上日程。”王浩然胸有成竹的說道，似乎在他那胖腦袋裏，已經有了所有計劃，隻等著一步步實施。
這叫什麽來著，胸有成竹！
要是換在古時候，都是能當宰相的人！
鄭濤羨慕的想著。
劉益民回話道：“是，我抓緊時間做個計劃給您送上來……不過，王總這是要奔著全省首富去了？”
“哈哈！”王浩然豪氣萬丈的大笑道：“如果可以，為什麽不呢？全國首富也要得。”
鄭濤和劉益民頓時雙眼發光，對王浩然仰慕不止。
又聊了聊工作上的事，兩人起身告辭。
臨出門前，王浩然突然拍著腦袋說道：“哎呀，我差點給忘了，下午要去給公安局捐電腦，你們倆也跟著我去，上上電視露露臉。”
劉益民大喜，鄭濤卻直搖頭：“我不去，對那個沒興趣。”
“去吧，有好處。”王浩然話音不重，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到時給你介紹個大人物，我的高中同學，馬上要當刑警大隊長了。你好好交往，以後說不上還能深度合作。”
鄭濤這才勉強點頭應下。
送走兩人，王浩然剛把門關上，手機又響了。
他拿起來一看，是個座機號。
“喂，浩然。”
電話裏傳出一個魂牽夢繞，思念過無數遍的聲音。
王浩然頓時身子一震，一時間竟然癡了。
這個聲音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溫暖印記，曾無比珍惜，後來卻不小心弄丟了。
“小梅……你……在哪？”
“嗯……”那個聲音似乎有些猶豫，好久後才低聲說道：“你和王叔還好吧？”
王浩然一時間激動起來，完全沒了往日的沉著，衝著手機裏大喊道：“我們都好，你快說你在哪，我們見麵再談。”
對麵又是一陣沉默。
“小梅，當年我沒有本事留住你，但現在我可以……我可以給你世界上最好的生活！”王浩然的神情很是慌亂，臉上肥肉不停顫抖著，跟著嗓音也顫抖了起來。
“我們不窮了，現在有錢了，可以隨便花，再也不會因為沒錢而苦惱了……”
王浩然的眼睛也紅了，在最沒有能力的年紀，卻遇上了最想照顧的人，這是何等的殘酷。他這些年拚了命的掙錢，其實就是想彌補當年的遺憾。
可是，對方接下來一句話，直接將王浩然打落深淵。
“浩然，我聽說林學高回國了，你有他的聯係方式嗎？”
王浩然的心頓時沉了下去，臉色也陰沉的似乎能滲出水。
他沒有回答，握著手機的手背卻是青筋暴起。
“對不起，浩然，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聽這個，但我真的不知道去問誰，總不能去問方東吧……”
聽到方東這個名字，童年的一幕幕飛快閃過腦海，王浩然很快冷靜了下來。
“你這些年沒有跟林學高聯係嗎？”
“沒有……他出國以後就沒有聯係了。”
“你媽還好吧？”
“嗯，好呢，謝謝。”
“你們回來了嗎？”
“……沒有。浩然，求求你告訴我，林學高是不是回家了？”
王浩然眼角抖了抖，“我不知道，他出國留學應該不會回來了。你也知道，現在出了國的學生能有幾個願意回來？美堅利奢侈糜爛的生活很誘人！”
緊接著，他又補了句，“別說林學高，就是我都想再賺點錢就移民出去享福！”
對麵一陣沉默，似乎很黯然的說道：“那麻煩你了，浩然，我先掛了。”
“秦仁梅……”
王浩然急了，突然衝著手機吼了一聲，“我們之間除了談論林學高，難道就沒有共同話題了嗎？我們好歹是六年的同班同學，也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六年！你就這麽絕情嗎？”
手機裏又是一陣沉默，不過很快冒出三個字，然後電話就斷了。
“對不起！”
“別掛……聽我說……嘟……”
王浩然話沒說完，手機裏就傳出了永遠都聽不完的盲音聲。
“操！”
他怒不可遏，將手機砸了出去。
啪一聲，手機摔在牆上撞個粉碎。
王浩然像隻被激怒的獅子，雙眼血紅，口鼻喘著粗氣，似乎要將眼前所有的一切都砸個稀巴爛。不過還好，這些年商場沉浮讓他學會了如何調解自己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伸手拿起桌上的座機，撥通了鄭濤的手機。
“放下手中所有的事，動用你的關係給我找一個叫秦仁梅的女人，現在！馬上去查！”王浩然麵沉如水，聲音中透著一股子徹骨的冰涼，完全沒有了剛才見麵時的和氣。
“王總，車隊的事……”
“你他媽聽不懂人話？老子說馬上，現在，操！”王浩然衝著電話裏吼道。
鄭濤一個字都沒敢再多問，馬上行動起來。
掛了電話後，王浩然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倒在寬大的老板椅上閉眼養神，可眼簾中總會跳出一個女孩的身影，美麗，清純，柔弱，文靜，讓人忍不住去憐惜她。
十二年前，一個天氣悶熱的下午，教室裏窗戶大開，吹不進一絲涼風，卻把兩隻老鴰的聒噪聲放了進來，更是讓王浩然昏昏欲睡。就在他迷迷糊糊之時，班主任老賈推門而入，後麵跟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在這一瞬間，王浩然覺得整個教室立馬亮了起來，就像是黑白電視突然有了顏色那樣。直到今天，他依然清晰的記得那天下午初次看到秦仁梅時的每一個細節。她一個人俏生生的站在講台上，在老賈的要求下做著自我介紹，可班裏所有同學都被她給驚豔到了，什麽都沒有聽進去，隻是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包括女生在內。
王浩然自小在鎮子上長大，算是純正的街溜子，自吹自擂見過鎮上排名前一百的美女，甚至都能把她們的三圍報一遍。於是乎，每逢課間男同學都喜歡圍著他，聽他講那些美女喜歡穿著什麽樣的裙子，有沒有戴胸罩……甚至還能聽到紅燈籠的事。
大井鎮的人們口中的紅燈籠有兩個意思，聽得時候需要去認真辨別。當然，本地人不用想就能知道，而外地人想破腦袋也還是在雲裏霧裏。
紅燈籠是鎮上的一間發廊，那裏沒招牌，門頭頂隻有一盞紅色大燈籠晝夜不息。而擦得明亮的玻璃門後邊，總是坐著一個穿超短裙的女人，她會注視著每一個從門口經過的男人，那勾魂似的目光讓人不由心跳加快，半大不小的孩子們更是加快步子，像是被毒蛇咬了一般快步逃離。
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也用紅燈籠代替，不過有人還叫她破鞋，賤貨，以及婊子。不過，不管名字有多難聽，也無法阻止紅燈籠以摧枯拉朽的優勢打敗所有競爭者，成為那個年齡段的孩子心中最美麗的性啟蒙對象，就像是西西裏的美麗傳說中的瑪蓮娜一樣。
但是，這些孩子裏不包括王浩然，他是唯一闖過紅燈籠的孩子，而且還是很多次。他總是跟著母親拿著菜刀衝進去找父親，甚至親眼看到過父親和紅燈籠一絲不掛的被母親追砍……
因為看見了，所以王浩然很難去幻想紅燈籠。
這必定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但不妨礙王浩然成為班裏最傳奇，最有見識的男生。可就算這樣，他依然無法解釋這個叫秦仁梅的女孩子，怎麽會長得那麽漂亮。
王浩然這一屆的孩子普遍都是1983年出生，那時差不多都十二歲，正開始長個。可秦仁梅卻足有一米六五，身體曲線玲瓏，胸前隱隱鼓起的兩團柔軟讓王浩然這種街溜子都會臉紅起來，不敢正視。那一刻王浩然就覺得自己的初戀來了，當天晚上做了一個很香很香的美夢，早上起來褲襠裏粘糊糊一片。
其實不單是王浩然，在這一刻，秦仁梅成為了班裏百分之九十九的男生的夢中情人，至於為什麽是百分之九十九，完全是他後來補充的。
王浩然當時以為是百分之百。
這是後話。
王浩然那一刻的想法很單純，也很堅決。
他要把這個女孩娶回家當老婆。
那時的王浩然有這個資格，他不但是班裏最有見識的男生，而且還是最有錢的男生。可誰也沒有想到，隻是僅僅過了幾天，老天就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秦仁梅竟然成了他異父異母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