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童年

有了馬建國的臨時任命，林學高也算有了正式身份，幫著大家走程序，調資料，分析案情，一早上忙忙碌碌就過去了。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範有才叫他一起去食堂吃飯，卻被他婉拒了。食堂是自營的，局裏補貼七成，剩下三成從大家工資裏扣，林學高現在還沒有工資，所以不好意思去吃。

走出公安局，他來到剛剛分配下來的家屬樓，這是一套兩居室的紅磚樓房，本來隻有成家的幹警才有資格分配，但公安局為了留住林學高這個‘海龜’，破例給他分了一套。 而且馬局也親自做了保證，林學高一年之內肯定會結婚。

林學高打開門走進房間，正好中午的烈陽從窗戶裏曬進來，有些刺眼。他急忙走過去拉上窗簾，房間頓時暗下來。

他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覺得輕鬆不少。

可是，一個人的房間，接下來該去做什麽？

林學高有些茫然，似乎很不習慣這種孤獨的生活。

過了很久，直到肚子咕咕餓了，他才走進廚房做飯。

一大碗麵條，上麵高高蓋上一勺炒土豆，這是大西北農村最常見，也是最便宜的飯菜。沒有一丁點的肉絲，甚至連油花也沒有幾朵，可林學高依舊把飯碗吃了個幹淨。如果讓人看見，都會猜他吃得什麽美食，吃得這麽香，索拉索拉吃麵條的聲音讓整個屋子都飄滿了香味。

林學高滿意的放下碗筷，看著幹幹淨淨的飯碗，不由失笑一聲，心想都不用洗了。

小時候，老師總是在提倡勤儉節約，可林學高覺得這個提議根本就沒有意義。因為他在十八歲之前認識的所有人，沒有一個敢浪費的。每個人都生活在貧窮之中，為了吃飽肚子而努力著，勤儉節約這種事情是刻在了骨子裏，時時刻刻都不會忘記。

貧窮這個字眼，在林學高小時候的記憶裏，比死亡還要恐怖。

那時家裏除了不缺人，什麽都缺。缺吃的，缺穿的，缺用的，甚至就連睡覺的大土炕都缺。

物以稀為貴，人也一樣，林學高作為家裏的第八個孩子，跟撿來的沒什麽區別。直到很多年後，他勸自己最好的朋友說，其實你也沒有什麽好抱怨的，有時候後媽跟親媽沒什麽區別，都是媽，是禍是福就看命了。

林學高自從出生後就被父母扔在陰暗的炕角裏不聞不問，哪怕放開了嗓子死命的哭叫也不管用。因為白天家裏沒人，所有人都得去田地裏幹活，一家十口人，就指望著那幾畝地生活。而晚上回來後，整個房子裏都充斥著父親打母親的聲音，母親打哥哥姐姐的聲音。一個嬰兒的哭叫聲很微弱，沒有人聽見。

就算有人聽見了，也會當做沒聽見。

不過還好，父母隻是太窮了，並不是沒有親情。他們偶爾會想起牆角還有個小家夥，然後隨手扔來小半塊硬得需要用吐沫去泡軟了才能咽下去的幹糧，或者一個缺了口的破碗中剩餘的一口黃米湯，林學高才勉強活了下來。

以至於很多年後，林學高去一個農民家辦案，剛進門就看見了一條餓得隻剩骨架子的老黃狗，用長長的舌頭不停的舔著一個什麽也沒有的破碗，他頓時生出一種同命相憐的感覺。

林學高一天天長大，終於可以分辨白天黑夜了，他特別喜歡白天，討厭黑夜。山村裏沒有電，一到天黑家家都會點上煤油燈，雖然不怎麽亮，而且味道還賊大，熏得一屋子的人都流眼淚，但最起碼有點光，讓林學高也好熬過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的黑夜。

他喜歡白天，喜歡看著從紙窗戶裏照進的一絲陽光，幻想著外麵的世界也許很精彩。

由於營養不良，林學高發育的很慢，直到兩歲才能扶著牆根慢慢試探著走路。當他第一次爬出木板門看到外麵的世界後，卻沒有生出一丁點的驚喜。

外麵遮天蔽日的吹著黃風，風中夾雜著沙土拍打在臉上，讓他睜不開眼。門前有一條幹枯的大河，貧瘠的竟然連河底的石頭都被人撿去蓋豬圈牛棚了。河對岸是一座看不見一絲綠意的荒山，光禿禿的寸草不生。可就算這樣，還有個佝僂的老頭趕著一大群羊在山坡上慢慢掃過，把一切有可能冒出綠頭的植物連根拔起。

當時的林學高並不知道，在二十多年後這座南梁山的某處，會出現一個神秘的野墳，墳中有一具無頭骨架，將會一直影響著他的人生。看見這副荒涼的場景，林學高幼小的心靈害怕極了，覺得這個世界也不是那麽美好。

答對了，但沒有獎勵，還得堅持著活下去。孩子多的家庭是永遠都穿不上新衣的，林學高也一樣。一件棉襖大哥穿完二哥穿，二哥穿完三姐穿……根本不分男女，等輪到老八林學高時，棉襖像是被機關槍掃過一樣，到處是破洞。而褲子也成了一條一條的，跑在路上簡直像是印第安土著一樣奔放。

當然，那時的林學高還不知道什麽是土著，他腦子裏隻有一件事，就是填飽肚子，用一切可以吃的東西塞進肚子裏。家裏的飯就別指望了，母親每次開鍋，等一家之主的父親先盛一大碗後，剩下的飯會在幾秒鍾之內，被哥哥姐姐們吃的連麵湯都剩不下。自己也沒吃上飯的母親隻好拿一個勁隻知道哭的林學高出氣，一巴掌下去就能讓他那本來沒有二兩肉的屁股腫起來。

現在想想，林學高並不恨母親，隻是那個年代如此，她也是弱者。再說，自己畢竟是幸運的，在餓死之前碰上了好時代。村裏修路了，拉上了電線杆，縣裏的小汽車也拉著大米袋子來扶貧了。林家肯定是村子裏最需要扶貧的人家，再要是不扶一扶肯定出人命。林學高第一次吃到了大米飯，是那麽的香，他總算體驗到了這世上的第一個樂趣，吃飽肚子。

直到現在，每次吃飯林學高都會把肚子吃得圓鼓鼓，不然哪怕少吃一嘴都會難受。後來托九年義務教育的福，林學高也上學了，學到了一個人生至理，不好好學習就吃不上飯。

林學高很怕吃不上飯，所以牢牢記住這句話，小學六年他一直都是第一名，但在上了初中後，就沒辦法保持這個記錄。

因為那年，他遇到了一個同學。

方東……

這一刻，林學高不由失神了，感覺是那麽遙遠模糊，不真實。他似乎不想提起這個名字，站起身將碗筷洗刷幹淨，又把整個房子裏打掃一遍，直到自己覺得真沒什麽可幹了，這才停下手，愣愣坐在客廳裏發呆。

也許，自己的生活太單調了，需要些新鮮的活力，比如女友……林學高幾乎是下意識的從兜裏摸出一袋簡易的小吃，這是一袋黑黝黝的李子，隻有三顆，包裝袋上歪歪扭扭印著寫著三個字，情人梅。他熟練的拆開包裝，拿出一枚放進嘴裏，緊接著又酸又甜的味道直接出現在了臉上。

就是這個味道。

酸酸甜甜，像極了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