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方東的父親
王浩然第一眼看見秦仁梅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她，發誓一定要追到手。
那時他才是初一，也許正因為懵懂，所以感覺才會那麽強烈。可就在幾天後，老天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王浩然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社會的惡意。
父母離異了。
母親周玉琳被趕出家門，一個穿著妖嬈的女人走進王家大門，成了王浩然的後媽。
這個女人正是紅燈籠。
那時的王浩然想不通為什麽會是這樣，他打過紅燈籠好多次，也罵過臭婊子，狐狸精，勾引自己父親。可為什麽突然之間，她就成了自己的後媽？
而親媽卻被趕了出去，變得無家可歸，受盡街坊們的恥笑和輕蔑？
王浩然不缺乏熱血，他跟父親王冬生決裂，甚至打了一架，不計一切代價的想要挽回母親，挽回這個家庭。可是沒有用，父親能把紅燈籠接到家裏，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別說父子打一架，就算斷絕關係也無所謂。
他憤然離家出走，要跟母親一起走，覺得自己可以養活母親，但最後還是被趕了回來。周玉琳畢竟是成年人，想的比較遠，紅燈籠那個狐狸精已經毀了自己的家庭，但絕對不能再讓她毀了自己的兒子。
兒子現在才十二歲，如果就這麽跟著自己走了，以後肯定就廢了，有可能都供不起他上學。於是，王浩然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後娘娃，這個稱呼帶著百分之八十的輕蔑和鄙視，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可憐。
王浩然也從班裏第一土豪變，成了最可憐的難兄難弟四人組之一。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王浩然還能勉強接受，但讓他真正崩潰的是秦仁梅也住進了家裏，他倆成了一個屋簷下的姐弟，異父異母的姐弟……
秦仁梅竟然是紅燈籠的女兒！
王浩然徹底懵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什麽滋味，似乎什麽味道都有，就像是父親做的那碗臊子麵。
王冬生是鎮子上最悠久的一家蒼蠅麵館的老板，其他的不會做，隻會做一碗臊子麵。將土豆切成小丁塊，再放進去一些肉丁，然後蔥薑蒜匯成一鍋。有人吃的時候，隨手下一把麵，隻需要煮十來秒就可以出鍋，上麵蓋一大鐵勺臊子湯就可以吃了。
這種大西北最常見的麵食，跟炒麵，牛肉麵合稱三大碗，王冬生就是靠著這碗麵成為了鎮子上第一個包養小三的闊氣男人，也是第一個為了扶正小三而損失一半家財的癡情男人。
這些是王浩然後來才知道的事情，當他得知當年母親已經從父親手裏拿了幾萬塊的‘離婚費’，心中頓時不是滋味。
母親曾經說過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其實隻是為了讓她再婚的時候，擁有更多的選擇權，去嫁個好人家而已。事實也是如此，僅過了兩個月，周玉琳便嫁給了縣城裏一個比她小五歲的喪偶男人，更在一年後又給那男人生了一個可愛的小寶寶，再次組成了幸福的家庭……
搞來搞去，最不幸福的隻有王浩然。
真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如果能未卜先知的話，王浩然發誓不會在母親的慫恿下把紅燈籠揍得那麽狠。
因為這都是賬，要還的。
紅燈籠進了家門後，對王浩然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跟你媽一共打過我八次，用棍子打了兩次，扇了三次耳光，腳踢了一次，還有兩次是把我的頭往牆上撞……我記得很清楚，我們的賬以後慢慢算。”
紅燈籠也是個狠人，說到做到。從那天開始一直到高中畢業，整整六年時間，她用盡了世界上所有後媽的所有惡毒手段，把王浩然折磨著心裏都留下了陰影。王浩然切身的體會到了什麽叫做雲裏日頭洞裏風，蠍子尾巴後娘心。
古人誠不欺我。
高三畢業臨分別時，林學高對他說了一句話，不管親媽還是後媽，都是命。王浩然深以為然，在那六年裏，他其實已經認命了。如果沒有秦仁梅的出現，他隻有兩個下場，要嘛被紅燈籠欺負得跳河自盡，要嘛拿起廚房裏的那柄剔骨刀剁了紅燈籠。反正不管怎樣，都不會成為現在的縣城首富。
秦仁梅是王浩然人生至暗時刻的唯一一束光，直到跟林學高，方東成為好兄弟以前，他都覺得秦仁梅是上天的恩賜和補償。
如果老天爺有這麽好的話。
其實剛開始，王浩然對秦仁梅的感情特別複雜，一方麵，那種異性的吸引力讓他深深著迷，這是本能的衝動。但另一方麵，他又覺得是秦仁梅母女破壞了自己本來幸福的家庭，尤其是想到紅燈籠的無恥惡毒，他那時還算純潔的心靈就冒出了一個邪惡的念頭。
今天所受的屈辱，必須在秦仁梅身上還回來，並且要不計代價，千百倍的還回來！
正是因為如此，王浩然對秦仁梅有著一種骨子裏的征服欲，想把對方控製在自己手中。於是，當秦仁梅隻跟他做了一個星期的同桌，就被班主任老賈調到方東那裏時，王浩然怒了。他覺得是方東對秦仁梅起了非分的想法，又覺得是秦仁梅背叛自己，要去跟方東好上……懵懂初開的少年心思，總是那麽奇怪，魯莽，令人費解。
不要說別人，也許就連王浩然自己都不懂。於是他要揍方東，被林學高偷襲，然後三人在雨天裏打成一團，秦仁梅冷眼旁觀……
最後，他們四個都被教導主任狠批一頓，並且罰站在旗台上，通知家長來領人。
那時的學校還不是樓房，是一排一排的瓦房，兩間教室一排，最前麵是老師們的辦公室，再往前就是升旗台，是全校師生的必經之地。就這樣，四個名人接受了全校師生的目光禮，並且不知道是誰先叫出來的，‘難兄難弟四人組’的外號也傳開了。
第一個來接他們的家長，不是離得最近的王冬生，紅燈籠，也不是林學高的父母，而是方東的父親。
方東不怎麽喜歡跟人說話，所以他家是什麽情況，林學高王浩然都不知道，更不要說見過他的父母。但是那天下午，方金成出現的那一幕太過震撼，直接讓他們幾個都傻了眼。以至於六年後發生那件大事時，幾人反而很淡定，似乎覺得很理所應當似的。
方金成是冒雨前來的，他是個一米八五的強壯男人，頭發又長又亂，像是有一年都沒有理過發了。有一道刀疤的凶狠臉頰上胡子拉碴，再加上血紅的雙眼，讓林學高和王浩然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這個男人太可怕了，太凶了！
後來他們才知道，那天方金成之所以那麽凶，連兩隻眼睛都是紅的，並不是因為被方東打架氣的，而是他輸錢輸紅了眼。可唯一的女生秦仁梅卻饒有興趣的看著方金成，覺得這個大叔帥呆了，就像是漫畫中的魔王一樣。
方金成踏著瓢潑大雨衝到方東身前，二話不說一腳就踢了過去。緊接著，瘦小的方東跟個皮球似的飛了出去，重重落在坑窪之中，濺起一片泥濘雨水……
沒等王浩然和林學高反應過來，方金成再次大步趕上去，像是老鷹抓小雞一般又把兒子從地上抓起來，狠狠扔了出去。方東再一次重重落在地上，甚至已經可以看到從他嘴中噴出的鮮血了。這一下摔得太重，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三個孩子都怕方金成直接把方東給打死了。
還是秦仁梅先反應過來，對方金成的崇拜轉變成了恐懼，大聲哭著喊道：“叔叔，你再不要打了，再打就打死你兒子了……”
可方金成不理不睬，趕過去又將方東抓了起來。
讓三個孩子想不通的是，方東嘴角流著血，臉色一片煞白，但雙眼卻是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父親，那眼神之中，沒有一絲的親情，陌如路人……
說是仇人也不為過！
方金成更怒，這次他沒有把方東扔出去，而是扔在自己腳下，然後一頓大腳沒頭沒臉的踩了上去。
王浩然和林學高驚呆了，他們見過打架的，在電視上也見過那種很可怕的殺人場景，可是永遠都沒有眼前這一幕來的強烈，震撼，恐怖。
這一刻，他們毫不懷疑，方金成真會殺了方東。
秦仁梅一咬牙，率先衝了上去，猛的推開方金成，擋在了方東身前。
“叔叔，別再打了……”
方金成陰沉著臉一句話不說，隻是推開秦仁梅對方東拳打腳踢。
秦仁梅跌倒在地，又爬過去死死抱住方金成的腿，並且大喊道：“方東，你快說話呀，快求求叔叔，快認錯……”
可是方東就那麽躺在地上，一言不發，眼神卻越來越是桀驁不馴，也不服。
這時，他們終於聽到了方金成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的一句。
兩個字。
“滾開！”
這兩個字顯然是衝秦仁梅吼的，但秦仁梅也是個倔脾氣，死死抱住方金成的腿，不讓他再打方東。
方金成急了，竟然要對秦仁梅出手……
王浩然終於回過神，硬著頭皮撲了上去。據他事後回憶說，當時是正義心泛濫，實在不忍心方東受罪。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不忍心秦仁梅挨打才衝上去的。
林學高隨後也跟了上去，兩個半大小子有些虎勁，冷不丁的直接把方金成給撲倒在地。頓時，一個大人四個孩子在泥濘的雨天裏翻滾撕打了起來……
直到老師和保安們衝過來把他們分開，四個孩子鼻青臉腫，卻互相攙扶依偎著，無所畏懼。
而方金成則怒的像頭獅子，雙眼血紅冷冷盯著幾人，像是有什麽解不開的深仇大恨似的。
恨不得一下子撲上去吞了他們四個。
尤其是方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