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快遺忘的名字

夜已經很深了,大井鎮派出所卻是燈火通明,幹警們都在加班,就連放假的也叫了回來。

李愛兵一共交代了二十六口棺材,但是大部分都記不清賣給誰了,馬建國無奈,隻好把能記清的人先統計出來,去查埋了什麽人,埋在了什麽位置。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時間太久查起來難度有點大,但好的一點是村裏鄉土氣息濃烈,婚喪這類大事基本上都是全村參與,隻要不怕麻煩,總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所有幹警都派了出去,確定一口棺材的下落,然後緊接著下一口……天都快亮了,這才查到了一半的棺材下落。

“第八口棺材被張家買去了,但是這個張家死了爹以後,全家人都外出打工了,現在沒法確認呀。”範有才揉著發紅的眼睛說道。

馬建國一根接著一根抽煙,整個人都被煙霧暈繞著,“那他的親戚呢?家裏沒有親戚參加嗎?”

“沒有,他們家是外來戶,而且平日裏很獨,也不跟村民們怎麽交往,所以葬禮是自家人辦的,外人都不知道情況。”

馬建國歎了一口氣,這個工作量確實有些大,像這戶人家如果去找也能找得到,但太費時費力,最後也許還會白跑一趟,得不到什麽線索。

“林學高去哪了?”馬建國突然問道。

“林組長說他出去找個人,開車走了。”範有才回答道。

馬建國瞪大了眼睛,“這小子不會去睡覺了吧?”

範有才難看的一笑,心想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就在這時,院子裏傳來轟隆隆的發動機轟鳴聲,一聽就是局裏那輛吉普212回來了。

很快,林學高帶著一個農村婦女走了進來。

“他是李愛兵的老婆,劉蘭花。”

林學高讓婦女坐下,對馬建國介紹道。

劉蘭花嚇得瑟瑟發抖,應該是人生中第一次進派出所,天然的有一種敬畏感。

馬建國和範有才都傻了眼,沒想到林學高連夜去把李愛兵的老婆抓了回來。

馬建國不解的問道:“怎麽回事?”

林學高端起桌上的瓷茶缸,一口氣把水喝了個幹淨,這才解釋道:“我想起江所一句話,李愛兵是上門女婿。咱們這邊的規矩你們都清楚,上門女婿是很沒有地位的。”

馬建國點點頭,“這倒是,但是跟這個案子有什麽關係嗎?”

“沒有地位,那就說明他在家裏做不了主,尤其是錢財的主他做不了!”林學高平靜的說道:“那麽賣這麽多棺材的事,他更是做不了主……”

林學高話沒說完,範有才頓時反應過來,興奮的大喊道:“對呀!我怎麽沒有想到……這些棺材就算是李愛兵賣的,但是錢還是得他老婆管著。”

馬建國也是恍然大悟,急忙看上劉蘭花:“是不是這樣?”

劉蘭花被馬建國那威嚴的目光一盯,身子更是抖若糠篩,哆哆嗦嗦的說道:“領導,我不知道啊,我什麽都不知道……李愛兵那個窩囊廢幹什麽壞事了……跟我沒關係。”

三人強忍著笑。

李愛兵那個窩囊廢……

上門女婿果然沒地位!

“你不要慌,他沒有犯什麽事,跟你也沒關係,我們隻是找你了解些情況。”馬建國緩下臉色安慰道:“你隻要老實回答我的問題就沒事,問完了我派人再把你送回去。”

劉蘭花這才鎮定了一些。

“當年你們家的棺材是不是你賣的?”馬建國問道。

“不是我賣的,是我爹和李愛兵賣的。”劉蘭花看到馬建國皺起了眉頭,趕緊又解釋道:“那時候我爹掌家,什麽事都由他說了算。”

“那你爹呢?”

“十幾年前就去世了。”

“……”

馬建國臉色一沉,敢情是白興奮了。

林學高想了想,問道:“就算你沒有參與,但都是一家人,你多少也知道一點吧。這樣,你把當年的事情說一遍,你知道的,尤其是關於棺材的事。”

劉蘭花這才怯怯的說道:“那窩囊廢說是會做棺材,騙我爹給他投錢在鎮上開了棺材鋪,結果做出來的棺材一個都賣不掉……氣的我爹把他打了一頓……如果不是那件事,我爹可能還能活幾年……就是被他氣死了,你們把他抓了吧,判刑……”

“打住打住,說棺材。”

馬建國打斷她的話,不耐煩的提醒道。

劉蘭花幽怨的看了馬建國一眼,這才接著說道:“棺材賣不掉,不但投進去的本錢回不來,就連房租也交不起,我爹也沒辦法了,隻好關了棺材鋪,把做好的棺材全部拉回了家。”

說著,劉蘭花竟然哭了起來,“我就命苦啊,招了個吃軟飯的上門女婿,不但掙不來錢,還跟著丟人……整整二十七口棺材碼在院子裏,鄉親們指指點點,我都不敢出門……”

“等等!”林學高突然站了起來,緊張的問道:“你剛才說多少口棺材?”

劉蘭花被嚇了一跳,結結巴巴的說道:“二十……二十七口……怎麽了?”

三人對視一眼,有戲!

李愛兵交代是二十六口,但是劉蘭花卻說是二十七口,中間差了一口……

這一口去哪了?

會不會是野墳裏挖出來的那一口?

林學高又確認道:“你怎麽知道是二十七口?你不是說都是你爹賣的嗎?”

“不是我賣的,一分錢我都沒收,但我知道情況啊!”劉蘭花想極力表明她沒有花那些賣棺材的錢,大聲說道:“我可以告訴你們那些棺材都賣給誰了,你們可以去問啊……”

林學高三人都喜出望外,原來是他們理解錯了。

他們想問的就是棺材賣給誰了,劉蘭花卻以為警察們在追究賣了棺材的錢,所以不敢承認……

“那你趕緊給我寫下來,那二十七口棺材都賣給誰了!”馬建國也是精神一震,急忙把紙筆送到劉蘭花麵前。

“我不會寫字……”

“你說,我記。”範有才急忙抓過紙筆,生怕再耽擱劉蘭花會忘了似的。

“王愛琴一口,賣了二百塊。”

“李天野一口,好像是一百五十塊。”

“村頭崔永福家買了一口,忘了多少錢了……”

劉蘭花竟然記得很清楚,一口氣把二十五口棺材的下落全部說了出來。

“應該還剩下兩口吧,一口還在我家院子裏放著,那窩囊廢說給自己留的,還有一口丟了……”

“丟了?”範有才驚呼一聲。

丟什麽的都聽過,沒聽過丟棺材的。

“對!那是把棺材剛拉回來不久丟的,那天我們都不在家,去親戚家串門了,回來後李愛兵說晚上丟了一口棺材。”

三人對視一眼,戲來了。

這個事情,李愛兵並沒有坦白。

現在還不能讓劉蘭花走,於是馬局長江大年給劉蘭花找個房間休息去,他們連夜開會研究案情。

“這個李愛兵根本沒有說實話,鬼大著呢!”馬建國拍了一把桌子,氣呼呼的說道。

“別的都能對的上,就是這一口丟了的棺材。”範有才拿過兩張紙遞給馬建國,解釋道:“這一張是李愛兵交代的棺材下落,那一張是劉蘭花交代的。我對比了一下,隻要是李愛兵能想得起來的,都跟劉蘭花說的沒錯,能對的上,這就說明李愛兵也沒有撒謊。”

“有問題!他為什麽要隱瞞這一口丟失的棺材?”馬建國冷哼一聲:“丟了東西不但不報警,反而從心隱瞞,這不是有問題這是什麽?”

林學高也點頭道:“看來這個李愛兵,我們還得審問下去,他知道的情況,遠遠要比我們想象的多。”

“胡國富呢?回來了沒有?”馬建國突然問道。

“今天早上就會帶人過來,胡組長昨天晚上剛從臨縣回來,已經有了王二的消息。”範有才說道。

“他回來就好辦了,胡國富這人破案還是有一手,尤其是審問很有經驗,是李愛兵這種人的克星。”馬建國很有信心的說道:“江大年還不行,比起胡國富這種老狐狸,道行還差了點。”

林學高不置可否,嘴角浮出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屑。

馬建國看著窗外漸漸發白的天色,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個南梁村啊,問題太多了,我記得方金成也是這個南梁村的吧。”

“是的。”林學高平靜的說道:“方東也是。”

馬建國皺了皺眉頭,似乎想起那個人就會頭疼。

這時,江大年推門而入。

馬建國看見他更是心煩,沒好氣的哼道:“小小一個村子,怎麽這麽多事?是沒有普法到位?還是風水不好?”

江大年頓時縮著脖子不敢吱聲,頭上冷汗直冒,南梁村和小李村都是他的管轄範圍。

馬建國隻是發了發牢騷,緊接著又嚴肅地說道:“同誌們,現在突破口有了,能不能破案就看咱們的本事了。從現在開始,專案組所有人不得請假,請假的也全部給我叫回來,全力投入案情,爭取一舉破案。”

“是!”

林學高和範有才站起來敬禮。

馬建國這才看向江大年,“你又有什麽事?如果是壞消息你就別說了,咽到自己肚子裏。”

江大年也分不清是不是壞消息,還是說道:“王浩然要來我們大井鎮搞企業下鄉扶貧活動,其中就包括方東。因為以前那件事,他提前跟我打了申請,說我們如果不同意的話,就把方東從名單裏去掉。”

林學高眉頭抖了抖,心想那天罵了王浩然一頓,看來還管點用,真來幫方東了。

馬建國不由皺眉,“這個王浩然挺活躍啊,怎麽哪裏都有他?”

江大年急忙解釋道:“這個他倒是跟我交底了,今年他不是要競選我們縣的人大代表嗎,所以要多做善事,也就等於給他拉票。”

“哼!做好事都要帶上目的性,真他娘的不愧是首富。”馬建國哼了一聲,“不過這小子還算聽話,也會來事,你派人盯著點,千萬不要出什麽亂子。”

“嗯。”江大年低頭應下。

馬建國看了看手腕的表,“再給胡國富打個電話,催催他,等我們吃完早飯,他必須趕到派出所。”

“今天必須讓李愛兵交代那一口丟了的棺材是怎麽回事。”

……

收破爛的總是早起晚歸,因為隻有這兩個點人們才有時間收拾家裏的破爛出來換幾個小錢。瘸子天還不亮就起床了,兩個男孩還在呼呼大睡,他幫他們蓋好被子,然後一個人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土屋子。

院牆角落有一間用廢木板搭起來的廚房,瘸子也不洗臉刷牙,直接點火燒水,熬了一鍋米湯,熱了幾個饃。自己吃飽後,把剩下的放在了還有餘溫的灶火上,等兩個小家夥起來也能吃口熱的。

他走出去穿好衣服,推著那輛髒兮兮的三輪車就要出門時,崔武急衝衝的跑來了。

“方東,今天不要出去,縣上有人來給你送米送麵。”

那瘸子一愣,雙眼空洞無神,似乎有些茫然。

“你這家夥,一天都活成啥樣了,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崔武戲謔的笑了聲。

瘸子竟然傻傻的點了點頭。

方東。

這個名字是那麽的模糊,遙遠。

似乎就是一個夢,隻有在夢裏,他才有資格叫這個名字。

那個夢,是一個美夢。

有著燦爛的陽光,歡快的笑聲,還有純真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