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瘸子和兩個男孩
南梁山是祁連山脈下的一座小埡口，不長糧食也沒有礦，放上去一群羊都能餓死，貧瘠的那麽幹脆徹底。
它的地勢西高東低，像一條幹枯的脊梁般插了進來，把甘河縣一分為二，就像是老天爺給人們分出了高貴貧賤。
山的東邊，正是縣城，大井鎮這些相對比較富饒的城鎮以及大片的肥沃農田。可西邊卻是連綿不絕的荒涼山區，像是雨點打過的沙地般，毫無規律的坐落著十幾個村莊。
而南梁村，正好就是兩邊的必經之地，無論是城裏人下鄉，還是鄉下人進城，都得從南梁村外的一條砂石路經過。
可奇怪的是，南梁村的地理位置最好，可跟附近的村子比起來人口最少，也是最窮。有個沒法證實的傳言，說以前的南梁村是土匪窩，後來雖然解放了，但村民們還是民風彪悍，動不動就要打要殺，不狠一點的人根本住不下去。於是，從關中那邊過來的逃荒者，狠人全部留在南梁村，而慫人們則是繼續往山裏走，這才漸漸的形成了圍繞南梁山腳的十幾個村子。
這天傍晚，漸漸落下的殘陽斜照在村口小路上，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幾隻老鴉聒噪地低空掠過，難聽刺耳的叫聲讓勞累了一天的人們更加疲憊，一個個垂著腦袋，扛著鐵鍬往家中走去。
這時，一個騎著三輪車的影子緩緩照進村口，在夕陽下拉出的長長影子顯得有些怪異可怖，隨著嘎吱嘎吱的車鏈絞動聲，大家不由得都往路邊靠了靠。他們不用看也知道誰來了，七裏八鄉隻有這麽一個號人。
這是一輛很破舊的三輪車，車廂裏碼放著高高一摞廢紙板，騎車的人蓬亂長發遮住了大半個臉，看起來髒兮兮的像個乞丐。他的左腳似乎有毛病，全靠右腳在蹬車，於是瘦小的身影看起來像是在車上一搖一擺，很是滑稽。
瘸子騎車經過人群，對於刺來的許多嫌棄目光早已習慣，甚至他還衝著離自己最近的一個農漢笑了笑，露出一口充滿氣味的黃牙。
被看的農漢急忙側過頭，對那目光避之不及。這是個瘋子，那口黃牙曾經咬下過一個二流子的耳朵，別看他是殘疾人，打起架來可是不要命，就算再以彪悍著稱的南梁村，也沒人敢欺負這個收破爛的瘸子。
瘸子騎車進村，泥濘的村巷更是不好騎車，他整個人都站了起來，這樣才艱難地把三輪車騎進一個堆滿了廢品的院子。他站在腳踏上也不著急，不停按著車把處的鈴鐺，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頓時劃破了院子死一般的寂靜。緊接著，兩個男孩立即從小土屋裏怪叫著跑出來。高一些的大男孩看起來有十二三歲的樣子，倒也長得清秀，隻不過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氣質。他跑到三輪車旁，張嘴對瘸子哇哇怪叫，顯得很興奮的樣子。
另一個小點的男孩雙手摸索著走過來，摸到瘸子的腿後，這才開心的笑了起來，喊了聲：“幹爹！”
原來一個是啞巴，一個是瞎子。
啞巴是個流浪兒，而且腦子似乎還不太好使，這些年一直跟著瘸子走鄉串戶收破爛，大家都習以為常了。瞎子則是個棄兒，因為瞎了眼睛，被爹娘狠心扔在了路邊。瘸子有天收破爛回來，正好碰見便撿了回來，給啞巴做個伴。
瞎男孩脆脆的童音說道：“幹爹，我餓了，你今天帶了什麽好吃的？”
瘸子咧開嘴在他頭頂上摸了摸，才在啞巴的攙扶下跳下車，三個人一起動手，很快就把三輪車上的廢紙板卸下來，整整齊齊碼在院子裏。他這才拿出兩根用報紙包起來的雞腿，又引來兩個孩子一陣雀躍。
不過，兩個孩子接過金黃香脆的雞腿，嘴裏直流口水，卻沒有直接開口就吃，而是不約而同的放下雞腿，跑去洗了手才開始吃。而且也不吵鬧，吃的不緊不慢，看起來竟然很有教養的樣子。瘸子滿意的點點頭，斜躺在髒兮兮的一張大木板**，從床邊摸出一本小冊子，又不知從哪抽出一支鉛筆，在上麵熟練的畫起來。他畫著今天所看到的一切，隨著那根鉛筆在紙上飛舞，村莊小路，黃昏夕陽，甚至一個個帶著嫌棄眼神賣他廢品的人們，都栩栩如生的出現在了紙上。
他時而沉思，時而抬頭望向窗外，雖然窗外是一院子的破爛，但在他的眼神中，卻像是看見了海闊天空，無比燦爛的美麗風景。這一刻，他不再是卑微的瘸子，更不是髒兮兮的破爛兒，而是成了一個高貴尊崇，受人愛戴的畫家。他的神情是那麽的專注，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可還在畫，黑暗似乎一點都影響不到他的畫筆。
瞎男孩先吃完雞腿，摸索著走過來問道：“幹爹，今天晚上你跟誰睡啊？”
瘸子呆呆的抬起頭，喉嚨裏咯吱響了響，才吐出三個字：“跟你吧。”
“那我去洗澡了。”他乖巧的點點頭，轉身走向牆角處一個大木盆。
啞巴也站起身幫忙，將灶台上燒開的熱水都倒進木盆裏，試了試溫度，這才拍了拍小男孩的肩頭，示意他可以洗了。”
瞎男孩脫光衣服，然後爬進木桶半躺下，熱水正好掩住脖子，歡快的手腳並用玩起水來。
不知何時起，一輪明月升上了天空，月華三千，灑滿人間。
瘸子抬頭望著，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漸漸癡了……
“幹爹，你也來洗吧，我給你搓背。”
瞎男孩光溜溜站在木盆裏，衝著這邊喊了一聲。
瘸子回過神來，傻笑，然後脫了衣服走過去。
“使勁……”
“使勁搓……”
他坐在木盆裏，讓兩個男孩幫著搓背，皮膚都搓得發紅了，可還不滿意，似乎覺得身子永遠都洗不幹淨。
一張秀氣的臉頰在月光的照射下，煞白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