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隻身在地獄

想到這兒魏允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屈指敲了敲茶幾麵,吼他:“你還知道些什麽!一次說清楚!”

“我不說,你也沒辦法,不是嗎?”盧路懶懶地翻起眼皮。

“你!”魏允揪起了盧路的脖領,咬牙切齒地對視了兩秒,又徒然鬆開,他站起來插腰指著盧路,“都到這會兒了,你還想保護她?!”

“還沒有證據證明她殺了人,甚至沒有辦法確認她究竟是誰,你讓我說什麽?”盧路心裏清楚,自己確實還想保護言貞,能保護一點是一點,這已經是一種習慣。至少在塵埃落定前,有些事情還不該從他嘴裏說出來,而且他終究還抱著一絲幻想,“萬一死的不是林音呢,萬一這其中有我們猜不到的隱情呢。懷疑和調查是你們警察的事,我會幫你,但是是用我自己的方法,我覺得還不能說的事,在你找到證據前,我絕對不會說。”

麵前的盧路讓魏允覺得陌生,他們已經見了很多次麵,從最初仿佛已經被巨大內部消耗掏空的魂不守舍的空殼,到後來精神矍鑠,遊刃有餘。再到現在,雖然滿身疲憊,神色寡淡,卻異乎尋常的冷靜執著,魏允搞不清楚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可是看著此刻的他,魏允想起了近十三年前,不滿十八歲的盧路麵對警察問詢時的神態,也是這樣,既不以為然又異乎尋常得堅定。那個時候魏允覺得他在緊張,可現在魏允卻相信,也許這就是盧路下定決心時的狀態,沒有人能令他改變主意。

“你幫我準備一些東西,她用久了的牙刷,再收集幾根頭發,要帶毛囊的,我拿去和她爸爸做親子鑒定。”畢竟言貞還有個爸爸,隻要先證實她不是林音,卻用著林音的身份,就能公開對她進行調查了。或許一進警局,她就都招了。

誰知盧路聽完卻站起來,走到了臥室,打開書櫥,從裏麵僅有的幾本書裏翻找,找到了好幾張折疊起來夾在裏麵的紙頁,但他隻拿了一張出來,交給了魏允,說:“你自己看看吧。”

在看的過程裏,魏允的眉頭越皺越死,到最後整張臉彌漫著肅殺氣。

他大概能猜到這是什麽,應該就是當時吳嵐爸媽調查的言貞的背景資料的其中一張,看上去是翻印的。這一頁上主要寫的是言貞的出生背景,與父母之間的關係。他震驚又憤怒地發現,言貞是孤兒。

魏允不禁在心中暗罵之前幫他查東西的那個人是應付差事,那個時候所有著重點都在言貞的過往上,並沒有往出生前詳查,關於言貞爸媽的信息也幾乎沒有。

言貞的父母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兩個人確實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在,但男方年長幾歲,十八歲就出到社會上了,在外麵也認識了其他女孩。等到女方滿了十八歲,出來工作,男方礙於情麵一直照顧著她,但從男方的角度應該並不是男女朋友。

後來女方在當地一所小衛生院做護工時,撿到了一個被拋棄的女嬰,因為自己就是孤兒,女方不願意聽男方的話把孩子交給孤兒院,反而借由這個孩子要求男方和她結婚。她想養這個孩子,但不結婚會被周圍人戳脊梁骨。後來不知經過了怎樣的過程,最後男方同意結婚,幫孩子落了個戶。後麵的事情就和之前打聽到的差不多,孩子大了一些之後,兩個人就過不下去了。魏允覺得,興許當初結婚時就已經說好,隻是維持幾年的夫妻關係,為了把孩子養大。言貞父親的戶口,壓根就沒和她們遷到一起。

所以拿言貞的DNA去和她爸爸配對也是沒用的,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而這麽多年過去,總不能寄希望於找到當時拋棄孩子的親生父母。

“言貞知道這些?”魏允喉嚨幹澀,桌子上有水,卻記不得喝。

“她也是那天看了資料才知道的,她媽媽到死也沒提過。但是她媽媽以前總是說她天生是個沒人要的,是可憐蟲,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媽媽討厭她才這麽說的。”

盧路還記得言貞看到這個真相時突然崩潰大哭,在他的印象裏,言貞隻有小時候在河堤上的那一次有這麽哭過。盧路意識到,言貞恐怕是突然明白,生命裏那個對她最苛刻,給她帶去過最多傷害的媽媽,或許才是真正愛過她的人。

可是……可是……

而魏允此刻想的卻是言貞一定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才能有恃無恐地做這個計劃。隻要警察找不到林音和林音的媽媽,找不到任何她殺害林音的證據,那麽死掉的那個永遠都是言貞。

隻是,值得嗎?如果她繼續做言貞,可以和吳嵐結婚,吳嵐家雖然也算不上豪門,但讓她當個衣食無憂的闊太太還是沒問題的。到時候她會有車子,房子,有遠比五十萬保險金更多的財富。而且吳嵐確實愛她,她也為了這段姻緣做了這麽多努力。怎麽會在臨門一腳的時候,主動拋棄身份?

因為愛盧路?那她完全可以和吳嵐分手,隻要她願意,盧路不可能不接受她。思來想去,魏允覺得言貞之所以會這樣做,不隻是因為盧路,是她發現命運給了她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她就是想殺死“言貞”這個人而已。

“你是不是在想,我有什麽好的,值得這樣大費周章?”盧路注意到魏允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可能是因為她覺得我才是這世界上絕對不會背叛她的人,她非常痛恨背叛,她和吳嵐在一起沒有安全感,無時無刻都要擔心以後會改變。和我在一起,她不會有這個憂慮。”

“可是你要和她分手……”

魏允說出這句話,自己打了個寒戰。他終於明白了盧路刻意在車裏說“打算分手”的目的了,如果言貞極度痛恨背叛,偏執地認為盧路是自己的所有物,卻發現盧路也打算拋棄她。言貞會怎樣?她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破案的時候常常遇見這種情況,一個案件因為證據不足成為死案,如果犯人真的再不犯案,那麽可能真的永不見天日。隻有犯人或是他身邊的人有了動作,才能追查痕跡。動,總比不動要強。可是,動,總要伴隨著代價。

“我不管你要做什麽,你記得,違法的事情不要做。最好不要激怒她,至少在我找到林音媽媽之前,先和她周旋。我知道你對她有感情,我也不會隨意冤枉一個人殺人的,我會繼續找證據,但是你心裏也明白,沒必要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了。林音不可能還活著。”

臨走前魏允反複叮囑盧路,仍是不太放心,停下腳步,抬手想指盧路卻又緩緩蜷縮起來,收回了身側,一字一頓地說:“切記,不要為了把地獄裏的人拖上來,自己下到地獄裏麵去。”

站在門口目送魏允離開,盧路轉身關上門,雙手捂著臉蹲到了地上。剛剛魏允最後的那句話觸動了他的心,他在心裏反問,如果他早就待在地獄裏呢?

他緩慢地起身,抹了一把幹澀的臉,走到茶幾前,拿起剛剛魏允喝水的杯子,用力朝牆壁砸過去,一片玻璃險些崩回到他的眼睛。他又摔了一隻花瓶,把桌子上的小玩意都揮到地上,然後他靜靜坐在一片淩亂裏,守著那堆監控探頭,等著林音回來。

但是真正的林音再也不會回來了,盧路確實不再心存幻想。他僅存的幻想是也許這一切的發生是事出有因,是因為意外,因為迫不得已,而不是言貞的主觀能動。

就像十三年前一樣。

可是十三年前的真相真的是他看到的那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