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過早成為大人

那之後言真過了一段很艱苦的日子，盧路能給予她的隻有陪伴而已。十四五歲的言真已經出落成漂亮的少女，雖然永遠是平淡的黑發馬尾，不施粉黛，可她五官柔美，加之神態上總帶著一點點冷漠與憂傷，越來越受男孩矚目。好在盧路從初二開始竄個子，一個假期能長一大塊，天天見麵的人並能明確感覺到身高的變化，但盧路確實在不知不覺間和言真一樣高了，後來竟還慢慢超過了。男生個子高起來，才會有人留意五官，其實盧路長得也還算周正，加之他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再沒有人欺負他了。他們變成了一對走在一起很登對的少男少女。

言真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找了一份“工作”，她還沒到工作的年齡，也隻有熟人敢用她幫幫忙。小賣部的老板是個跛腳，搬東西使不上力，每次進貨，言真都去幫他搬箱子，有時候替他看看店，收收錢。他給言真的也就是個午飯錢，有時候還會給點麵包飲料，看心情而已。

當時隻有七十多斤的言真能一個人卸掉整車的貨，手上勒得都是紅印子，指甲動不動就劈掉。學校的人都知道她在做這些，起初有人笑話她，但時間久了，敬佩反而變得更多，會有男生主動來幫忙。但別人幫忙都是偶爾，盧路卻盡可能每一次都在，除非是不上學的時間，言真有時候會不告訴他。盛夏的傍晚，幫老板往冰櫃裏放了剛送來的冰棍，言真和盧路都大汗淋漓，頭發濕答答貼在臉上，騎車回家的路上兩個人笑話著彼此身上的汗味，卻是發自內心的開心著。

有些時候言真的媽媽會把她反鎖在家裏，覺得她這個年紀每天出去亂跑就是和人鬼混。她家本就是別人家隔出來的一小間，因為隱私問題，窗戶被封了，常年不開，隻有門可以出。第一次被鎖住後言真偷配了一把鑰匙，給了盧路。對盧路來說，這是莫大的信任。

之後每次言真的媽媽控製不住吵鬧，或是不讓言真出門，盧路就過來想辦法拯救她。有一次盧路在門外聽見言真喊救命，情急之下搬起一塊石頭去砸門，把鐵門硬生生砸出了一個大坑。趁著言真媽媽開門朝外麵罵的工夫，言真飛快逃出了家。兩個人在背後無比難聽的罵人的話裏狂奔，有時候盧路會覺得眼前的路沒有盡頭也很好。

初三言真的成績愈發跟不上，盧路每天都急著幫她補課。可言真的生活裏比起上學，更迫切的事情還有很多，她要給媽媽做飯，要收拾屋子，要賺錢，她在家裏連個正式的書桌都沒有，她連睡覺都要膽戰心驚。所以他注定了無法像盧路一樣專心致誌學習。盧路越催促她，她就越學不下去，

直到言真不再願意去他家寫作業，並且開始和班上其他男生走得近，盧路才意識到自己仍然沒有真正走進言真的生活。他無法切身地理解言真每一分每一秒身處漩渦中的心情，他感受到的困難，他自以為是的拯救，其實什麽都改變不了。甚至於他還在其中感受到了快樂，緋色的浪漫，仿佛自己是通關遊戲裏的主角。可他真的能將公主救出來嗎，捫心自問，他不能。

一天放學盧路推著單車跟在言真後麵，就像初識那樣，直到言真回頭看他，他才溫吞地說：“我不逼你學習了，你開心就好。”

可是言真並沒有很高興，她戚戚地問：“那等你上了高中，還會來見我嗎？”

“會啊。”

“我不信。”

言真說得斬釘截鐵。

“我真的會的！”盧路追上前去，恨不得比手劃腳，卻奈何扶著車子，整個人急得不行，“我保證！”

“我媽說，當初我爸也保證會照我們倆。可現在呢？”

盧路語塞，他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個類比中體現出的言真對於他倆關係的定義。

“相信你，還不如相信我自己能考上高中。”言真撅著嘴說。

“你願意考啊？”

“我當然願意考啊，是你講課的方法太無聊了！”

“我改、我改……”

其實也沒怎麽改，在短暫的別扭後，言真還是付出了相當大的努力。她一天隻睡三四個小時，有時候中午吃著飯都會打瞌睡。

印象最深的一次，外麵下暴雨，學校停電，下午就放學了。盧路沒有帶傘，隻有言真有一把傘，兩個人打著傘朝前走了幾步，傘就被吹翻了，兩個人隻好躲到一家落了卷簾門的店鋪窄窄的房簷下，撐著傘坐在台階上背書。那種漫天風雨下隻有他們兩個人縮在一個角落的感覺，和言真背文言文的聲音，令盧路永生難忘。

然而努力並不見得都有好的結果，最後中考分數下來，言真還是比盧路低很多。他們當地能選擇的高中本就不多，她能上高中，可是按分數肯定無法和盧路上同一所。盧路幾乎沒有猶豫，選擇陪言真去差一點的學校。

為此盧路和爸媽還吵了好幾次，他的爸媽不是不講理的人，他們雖然不知內情，卻也知道言真是個生活不易的女孩，所以從來沒管過他們交往。可是兒子做的這個決定是關乎於未來的，他們不能不擔心。

“叔叔，阿姨，都怪我……對不起……”報完誌願後言真第一次來家裏，盧路媽媽的臉色很不好看。她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道歉，說著說著就快哭出來，“我也想和他考得一樣好，是我太笨了。他知道我在學校沒什麽朋友，容易受欺負，放心不下我，才想和我念同一所學校的。我勸過他，可是……”

那個時候，盧路其實有點驚訝，因為言真在初中可絕不算是沒有朋友，一直以來朋友更少的人始終是他。而言真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盧路更是極少見到。可很顯然，言真這番話是一早就想好了的。

他也隻能和言真站在一邊，對媽媽說：“媽，這決定是我自己做的。這學校也不是很差，我在裏麵能當第一，這不也很好嗎！將來不會影響考大學的，你放心。”

“這是你說的哦！”

盧路的媽媽心軟，也不想為難個女孩子。誰不是從青春年紀走過來的，也自認為了解男孩女孩間的心思。事情已成定局，她也就認了，隻是對言真說：“這次你可要抓緊了，將來我家盧路要是考上了大學，要到外地去念，可不會再因為你留下來。”

“媽！”盧路突然有點難為情。

“我知道，到時候我肯定不會再拖累他。”

言真卻重重地點了頭。

十六歲的盧路次次考年級前三，分數不比之前沒念的那所高中的學生低，他覺得這也是為了言真。而十六歲的言真，愈發光彩照人，是班花級別的女生。然而她卻在餐館找了份洗盤子的工作，每天晚上一個人洗兩大盆的鍋碗瓢盆。她攢了一些錢，卻絲毫不敢亂花，頂多給自己買一枚塑料發卡。

不管盧路怎麽追，言真總是比他更早成熟，更像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