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總還有牽掛
去4S店辭了職，領導雖然沒什麽好臉色，但該結的工資倒也結了，盧路去銀行ATM機查了下自己的存款，緊接著給房東打了電話，說自己下個月就不租了。
雖然空出一個月的時間是規矩，實際上盧路並不打算等那麽久，如果找房子順利，他想盡快搬走。不過在此之前，有件事他要去確認一下。
下了郊縣公交，沿著一條巷子往深處走，周圍很少有人經過，直到右手邊出現高一點的水泥外牆，繞半圈就看見養老院的正門。盧路之前跟林音來過一次，雖然遠，但還算好找。不是什麽高級的養老院，乍看上去有點像職工大院，大廳的裝修都是假紅木，仔細看糙得很，不過倒是很適合養老院的氛圍。雖然簡陋，衛生條件還不錯，空氣裏有淡淡消毒水的味道，盧路上次來的時候老人們聚在大廳有說有笑包餃子，看著很是令人安心。
隻是這次大概是午睡時間，沒見著幾個人，盧路跟接待的人說：“我找李蘭，李姐，她今天上班嗎？”
“李姐在，等我幫你叫一聲。”
還不等叫，一個四十多歲身材微胖的大姐就從走廊一邊走了過來，接待喊了一聲：“李姐！有人找！”
自打林音的媽媽住進來，就是這個李姐主要負責，北方大姐，人爽朗，說話嗓門也高。看見盧路，居然還記得，熱情地打招呼：“喲，你怎麽自己過來了？”
“我正好來這邊看個朋友，就順路來看看阿姨。”盧路謊話張口就來。
“來吧，正好還沒睡呢，剛勸了半天，就是不肯睡。”引著盧路往房間走，李姐不停地說，“你這男朋友做得可是真不錯，多少結了婚的，也不見另一半跟著來看看。”
盧路抿嘴，露出了一個敷衍的笑容。
“不過林音那孩子也不錯，也算來得勤的兒女了。之前間隔稍微長了點，前幾天來還給我們帶了不少吃的，說她前一陣有點忙，謝謝我們照顧。你說，多懂事。就算她不這樣說，這也是我們工作呀。”
“林音前幾天來過？”盧路問。
“來過呀，待了好一陣呢。哎喲，你看我這腦子，”李姐一拍腦門，“天天事情多，顯得日子跟過多快似的。其實就是前天。你不知道？”
也就是林音從他那兒離開的轉一天。
盧路心裏突然緊了緊。
“她沒和我說。阿姨……還好嗎？”
“還那樣，一會兒糊塗一會兒清醒，但身體還不錯，自理能力還是有的。而且不怎麽鬧騰，沒事就愛坐窗口發呆。前天林音來的時候又糊塗了，說什麽都不認識。林音就裝是新來的員工，給她送飯的，沒一會兒就哄得好好的了。哎，你倆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記得給我們拿點喜糖。”
林音的媽媽住二樓靠邊的房間，他們上錯了樓梯，所以這條路走起來顯得格外漫長。不過盧路從李姐的描述裏能想到一幅畫麵，林音周身沐浴在陽光裏，蹲在老人身前，臉上帶著哄小孩的笑容。那是她的招牌笑容，充滿天真與柔情，會讓人自然而然相信她頂著這副表情說的每一句話，即使感覺出她是在欺哄，也會心甘情願。
房門被推開，一個瘦小枯幹的老太太背對著門坐在床邊，看著樓下空****的院子發呆。李姐喊了一句“張姨，你準女婿來看你了”，老太太也沒有任何反應。
盧路對李姐點頭，示意自己和阿姨說兩句話，李姐就退出去，把門虛掩上了。他繞到林音媽媽旁邊，歪著頭問：“阿姨，您還認得我嗎？”
林音的媽媽緩緩轉頭，眼神略有些僵硬，好像並沒有焦點，但確實是在看他，好一會兒才點頭說：“你是送水的？”
盧路笑了一下，拉過牆邊的椅子坐下，解釋說：“我是林音的朋友。”
“林音、林音……”林音的媽媽小聲念著，又看向窗外，“林音好久沒來看我了。”
“她前天才來過啊。”
“沒有……好久沒來過了……”
林音的父親走得早，一直是母女倆相依為命，媽媽後來還患了老年癡呆，她要工作就沒辦法照顧，又不放心留媽媽一個人在家，隻好送來養老院。養老院的開銷其實也不小，林音每天起早貪黑，也就是圖媽媽能好好的。
老年癡呆患者的話是不可信的，沒有人真的聽他們說話。盧路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該心酸，還是該羨慕她。
就這樣安靜地待了一會兒，盧路走出房間去找李姐。他打了一路腹稿，卻仍想不到一個準確無誤表達方式，到最後隻能試探：“其實我和林音一直商量著，給阿姨換個更好的……”
“我知道啊。”沒想到李姐幹脆就接過了話頭，“她和我說過了。沒事，我們也希望住在這兒的老人都好，要是找到更好的地方，來辦手續就行。”
“她說什麽了？”盧路麵色一凜，已經來不及控製語氣裏的急。
“就說想換家養老院嘛。”
“她說什麽時候了嗎？”
“這得你們自己商量啊……”李姐這才覺出不對，卻也想不了太多，納悶也還是帶著笑容，“怎麽？你倆吵架啦？”
“沒事。麻煩您了。”
盧路搖了搖頭，徑直離開了養老院，腳步不自覺地加了速，走到車站仿佛是一晃神的工夫。他確實是在晃神，一些人一些事變成了影子，在腦海裏飄來**去。時間久了，他站在白日之下，眼前卻總有一片片黑斑。
他來這裏隻有一個意願，那就是把林音媽媽接走。但盧路心裏清楚，他做不到。最關鍵的一點是養老院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什麽直係親屬，沒有林音的授權，他不可能把老人接出去。即便清楚，盧路也還是去了，不然他心裏放不下。
去了就能放下了嗎？同樣不能，隻會攪得更深。他的人生從來都是陷在這樣的死循環裏，盧路也拿自己沒辦法。
回到家已經傍晚，門沒關嚴，不及緊張就已經聽到林音哼歌的聲音，盧路將眼睛貼近門縫，正好看見林音端著水果籃子從廚房出來，放在了外麵桌上。她的頭發側麵別著一支珍珠發卡，看上去沉甸甸的，不像便宜貨。
“你怎麽進來的？”在林音注意到他之前，盧路推開了門。
“我有你鑰匙啊。”
林音見他回來，立刻揚起了笑臉，幾步跑到他麵前，半是撒嬌地埋怨，“你幹什麽去了呀！我都來半天了！”
在是否說謊間遲疑了一秒，盧路還是回答：“我去看了看你媽。”
林音的表情沒變，可眼神裏的光卻冷了。她“噢”了一聲就轉過了身，問他：“吃蘋果嗎？”
“等會兒我自己拿。”
“我給你削了吧，你一直都不會削蘋果。”林音坐在椅子上，拿著一把細長的切菜刀削蘋果皮，看得盧路心驚膽戰，他從來沒意識到刀身的反光那麽明顯。
但林音連看都無需看，蘋果皮一圈一圈落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