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明暗間的較量

“不是我說你啊……”

魏允抬手丟給盧路一隻包子,盧路憑下意識接住了。想問什麽餡的,最後還是忍住了,咬了一口發現是香菇,他不吃,“你有女朋友,言貞有男朋友,你倆還瞎攪合啥?”

“我和言貞沒你想的那種關係。”

盧路幹脆的回話,抬手把包子丟回桌上,裏麵的餡掉出來不少。

“別來這套,男男女女那點事,你當我沒見過啊!”魏允吃飽了,拽桌子上的紙巾擦手,“你女朋友呢?不住這兒?”

“怎麽?你還打算找我女朋友問話?人都已經燒了,你親口和我說是意外,難不成警察想找誰聊天,連個理由都不用找?”盧路皺著眉頭,冷冰冰看著魏允。

“別緊張,我又沒說找她。雖然吧,這要真是樁凶殺案,感情糾葛是最重要的調查方向。但你說得對,現在不是,對不?”

魏允突然拉著椅子湊近盧路,椅腿在瓷磚上劃出噪音,惹得盧路太陽穴直跳,他將視線偏向一旁,“再者說言貞和她那未婚夫感情不錯,真要是情殺,更該懷疑的也是你。”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這個“你”字咬得很重,盧路後腦勺一麻,抬起頭直視魏允。

那一刻仿佛無限延長,兩個人腦子裏都有無數的念頭在滾,也都想看穿對方的偽裝,卻僵持著,誰都不想先泄露分毫。

最後倒是魏允逐漸收起進來就在裝的玩世不恭,眼神慢慢轉厲,他往前探身,雙肘撐在膝上,兩雙眼睛完全處於平視狀態,中間大概就隔著一拳的距離。

“你信言貞死於意外嗎?”他略帶挑釁地開了口。

盧路淡淡地說:“我相不相信重要嗎?”

“你還記得言貞的母親是怎麽死的麽?”

“煤氣爆炸。”

“母女倆都死在煤氣爆炸,你說巧不巧?”

“每年都會有幾個死於煤氣爆炸的吧。”

“看起來當年的事情你記得挺清楚啊,怎麽就不記得自己去過警局?我再提醒你一下,就在言貞母親去世的那天。”

“我說過,我不記得,你肯定是記錯了。”

“有些事,我沒記錯,我還記得你是當時鎮上高中生裏成績拔尖的。你們老師拍著胸脯跟警察保證你是好孩子,生怕有人會影響你的成績。你應該會考上名牌大學才對啊,怎麽,在學校學的是汽配專業?”

“你這算什麽?”盧路反而笑了,“警察看不起勞動人民?”

“哎哎哎,你可別給我扣帽子。”

魏允挺起身,後背重重靠在椅背上,拉開了二人之間的距離。繃緊的弦陡然鬆下來,盧路的表情仍然沒什麽波動,甚至顯得更加遊刃有餘,他拉著長音,歎氣般的說:“高考沒考好,原因很多的。家裏又都不富裕,隨便上個名不見經傳的學校,是落個大學生的名頭,三年學費白燒啊。幹脆就不念了,念個職專,學點手藝,有口飯吃得了。小地方的人,這樣的選擇不是很正常嗎?”

“其實咱倆也算老鄉,我是仙承鎮的,開車兩個來小時的路。”

麵對魏允的套近乎,盧路不為所動,摸了摸後脖子,問他:“還有什麽事?”

魏允的臉徹底黑下來,他雙手一拍膝蓋站起來,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連聲說“行,你行”,終於往門口走去。他拉開門,最後一次回頭,對盧路說:“如果有一天,想起十二年前的事情了,隨時來找我。”

說完他往外走了一步,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又補了一句:“你們那店裏要是壓你工資不發,找我。”

“謝……”

話沒說完,門就重重拍上了,盧路被震得一激靈,迅速閉嘴,卻還是感覺喝進了一大口風。

他摸著冷冰冰的胃,半天才把憋住的那口氣喘勻,剛剛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認為自己在呼吸。

然而魏允快步離開盧路住著的這棟房齡幾十年的居民樓,整個人卻被紛亂的思緒纏住,無法脫身。樓下就是個滿溢了也沒人收的垃圾桶,夏日裏散發著腐臭味。他也沒琢磨方向,隻是腳步始終不停,好在路上人不多,他可以邊思考邊走路。

盧路這個人,和他想象中不一樣。從外表看,盧路就是個早早被現實生活磨白的青年,明明收拾收拾也是一表人才,但連收拾自己的心氣都沒了。沒有想法,或者說想法隨波逐流,內心時而硬得像塊石頭,時而又脆弱得一擊粉碎。可就在剛剛,魏允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睛,發現他的內裏沒有垮。

魏允曾經設想過一種可能,言貞對盧路有特殊的意義,他們之間有一種保護關係。所以他以為盧路在得知言貞死訊後會崩潰,才會追到這兒來想徹底敲碎盧路的外殼,可是盧路隻在他提到言貞母親的死時瞳孔微縮,全程鎮定得超乎尋常。

這讓魏允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想錯了,或許盧路有了女朋友之後內心有了支柱,對言貞沒有那麽大的執念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的線索就都斷了。他又不得不麵對,言貞的死隻是意外這個現實了。

他有些焦慮,但更多的居然是興奮。遠遠聽到呼嘯的警笛聲,感覺是有緊急情況,魏允這才停住腳步。他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剛剛和盧路麵對麵時,他就一直在興奮。

這種興奮的感覺讓他不想放棄。

等魏允折返回去,開著自己的車到了主路,沒多久就看見警車停在居民樓之間的小路上。他靠過去停了車,往裏麵走了走,跟守在外麵警察亮了亮自己的證件,問:“這是怎麽了?”

“有人報警說這棟3樓有很大煤氣味,可能是302,害得大家都不敢在家裏待。”

正說著話,120和故障排查的車都來了,就聽警員對講機裏說敲不開門,最後進了鄰居家,從鄰居相鄰的窗戶踩著窗台迂回過去探頭看了一眼,正好是臥室,有個人直挺挺躺在**,看著至少已經昏迷了。

“可能是自殺。窗戶從外麵打不開,破門吧,注意人群疏散。手機都拿遠關了,千萬別有明火。”

魏允在下麵跟著人群看熱鬧,也裝模作樣幫著維持秩序,腦子裏想的卻是剛剛盧路說的煤氣爆炸這種事情,確實也時有發生。不過,還有自殺這種可能,倒是給他提供了一個思路。

他的腦袋裏就像有盞滅了很久的燈,突然開始閃動,一明一暗,一明一暗,反而落下一片片黑影。他一時想不通那代表著什麽,感覺上卻無法忽視。

沒一會兒自殺那兄弟就被搬了下來,嘴邊有白沫,樣子挺狼狽的,看醫生的意思是夠嗆了。鄰居們議論紛紛,說是這人深居簡出,大概是個無業遊民,語氣間沒什麽惋惜,隻有八卦和幸好沒波及自己家的後怕。

燃氣檢修的人上去,司機留在下麵,魏允過去遞了根煙,但倆人都沒點。司機把煙卡在耳朵上,笑嗬嗬地說:“你說,瞅著年紀也不大,何苦呢!”

“是啊。”魏允應和著,轉而問,“您幹這行多少年了。”

“小半輩子了。”

“這種見得多嗎?”

“多了還了得!”司機手肘撐著車窗框說,“其實現在的燃氣都有保護裝置,比以前的氣罐安全多了,你想放氣,放一會兒可能自己就斷了。所以才那麽多人選擇燒炭啊。”

“那怎麽還有那麽多意外爆炸,也有這種成功的。”

“方法還是有的,比如鬆閥,拔管子。或者是燃氣灶本身有問題,哪裏堵了,裂了,保護裝置失靈。很多時候真的就是湊巧了,炸都炸了,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兒出問題了。”

炸都炸了。這話說得有趣。都說水火無情,可水至少能留個全身全影,房子衝垮了,就磚是磚,木頭是木頭。可火燒了就什麽都沒了,是徹頭徹尾的摧毀,平時鋥光瓦亮,敦敦實實的東西,熱度一高就黑了融了,蜷縮成一團,什麽證據都沒了。

如果是意外,怎麽母女倆是同一種結果,又都燒得那麽透。如果不是意外,為什麽都選擇這種方法,自殺也好,他殺也好,方法多得是。

或許是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徹徹底底消滅掉一些痕跡。

開著車回家,路上魏允做了個決定,他得去趟仙百鎮。也許一切都還得從十二年前那起案子查起,也沒準得從言貞和盧路的過去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