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錯位的吻

飯做了好一會兒,畢竟熬湯和紅燒都是廢工夫的菜,不過端上桌倒是真的香。隻是林音看不慣飯桌的髒,端菜前用燙過的抹布反複擦了好幾遍。

其實也沒多髒,盧路一個人的時候根本不用牆邊這張桌子,上麵頂多是有點塵埃和空氣中的絨毛罷了。之前林音也沒這麽愛幹淨的,他倆常常叫了外賣,隨便攤開就吃。

“先喝湯。”林音舀了一碗湯推到盧路麵前,卻不急著給自己盛,而是用一種令人無法回避的期待眼光直勾勾盯著盧路。

盧路沒辦法,隻能頂著那束目光拿勺子喝了一口,雖然已經盡可能抿得少,卻還是燙了舌尖。

“嗯,好喝。”他停住勺子,終於擠出了一絲笑容。

仔細想想,之前林音還真的沒做過鯽魚湯,但魚還是燒過的。是什麽味道來著?該死,想不起來了,他不是個在乎吃的人。

可是,大概沒有眼前的這盤這麽好吃,好吃到他會有清晰的“好吃”的認知,否則他應該想得起來才對。

“對了,”吃著飯,林音隨口問,“是誰通知你的?”

知道她是在說言貞的死訊,盧路喉頭還是梗了一下,艱難地吐出一根細刺,才說:“一個警察。”

“警察怎麽會找你啊?她沒有別的家人嗎?”

盧路搖了搖頭。

“那她也有男朋友啊。”

“找過了,人已經下葬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來找我。”

不期然的,盧路又想起了魏允那天問過的話。十二年前的夜裏,他曾經跑進過警局,他當然記得,可他不明白這個警察怎麽會記得,怎麽會在這時候問起來。他還以為,那是隻有他一個人記得的事。

這世上,是不是根本沒有秘密?

“哎……”林音端著飄散熱氣的湯碗,唏噓一聲歎,“也是可憐,那麽年輕。我雖然嫉妒她,可她還算是個坦率的人。”

“你們那天說了什麽?”

“我醒了以後,有點害怕。她和我抱歉,說吳桐是個被家裏寵壞的女孩,是個所謂的哥哥控,做事沒輕沒重,求我別追究。還要給我賠償,我沒要。”

“然後呢?”

“然後……你倒是吃飯啊,都涼了。”林音給盧路碗裏夾了一大塊魚,看著他拾起筷子,才繼續說,“然後她就和我聊了聊她的真實想法,還有你們之前的事。她說小時候她確實是喜歡你的,隻是她也不清楚是不是那種喜歡,畢竟那時候她隻有你一個人可以親近。但現在她有她的未婚夫,他們很幸福,她最大的夢想就是有個溫馨的家,所以誰也不能阻止他們結婚。她向我保證,她和你隻會是朋友關係。”

不知道是不是喜歡……隻會是朋友……這種模棱兩可的話,確實是言貞的風格。盧路聽得一陣陣恍惚,不是因為話語本身,是因為他看著林音的嘴在動,忽然間覺得就是言貞在對麵說這些話。

他的心突然又跳得慌亂。

吃完飯林音並沒有急著走,這收拾收拾,那清理清理,就拖到了很晚。其實也正常,之前林音也時常留宿,衣服都留在這邊幾件,可今天盧路不想。他不想和林音一起躺在**,甚至隻要想一想他都覺得身體發僵。

“我知道你現在心情還沒緩過來,我就不留下煩你了。”好在晚一些林音就主動要離開,她坐到床邊,對盧路說,“工作要是真的不想去就算了,之後再找新的。但是要好好吃飯,我給你買了點速食品放在冰箱裏了。泡麵也有,但不能天天吃。我隨時會過來檢查的哦?”

知道林音要走,盧路真的鬆了口氣,努力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好。”

林音站起來想轉身,又突然折返回來,彎腰在盧路的臉上親了一口。

像是有人拿電擊器在他的後頸猛擊,他倒吸一口冷氣,想抽搐,想昏厥,還想吐。可他必須克製,隻能死死抓著床單,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很多很多畫麵在眼前幽靈般穿梭,從一個吻開始,到另一個吻結束。盧路的眼睛紅得可怕,將視線丟向牆壁,怕林音看到。

直到林音走到門口,他背對著聽到開門聲,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阿姨最近好嗎?”

門前的林音停住了腳步,卻沒回頭,空了兩秒才回答:“還那樣。”

聲音比之前似乎低沉了一些。

隨後門就被拍上了,腳步聲很快就消失了。

盧路卻又等了好久,才敢回頭去看,房間裏真的隻剩他一個,可他卻有一種幽靈在背後的冰冷。芒刺在背的感覺,始終無法消退。

咬到臉都快沒知覺的牙關猛地鬆開,盧路將臉埋在掌心裏,嚎啕痛哭起來。

當天夜裏盧路把自己手裏所有關於言貞的東西都翻了出來,幸好屋子小,他來回來去轉了好幾圈,恨不得把所有抽屜櫃子都打開,確認角落沒有任何遺漏,才將東西攏在地上一處,盤腿坐在了旁邊。

他所擁有的言貞的東西並不多,一些無足輕重的學生禮物,不小心掉落的發卡……都是些零零碎碎,仔細想來,他所擁有的言貞從來都是碎片。

盧路拾起一張學生賀卡,用火柴點燃,鬆開手,讓它垂直降落。地上的東西逐漸燃燒,枯萎,他沒感到一點心疼。

燒吧,都燒了吧,最好把他也燒了去,就像十二年前的那場火一樣,這樣反倒幹淨。

該死的本就是他。往後餘生,盧路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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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盧路頂著一對幾乎要垂到鼻翼的黑眼圈,打算先去把工作辭了。他現在腦子一團亂麻,實在保證不了工作,他既不想把人家的車修出隱患,也不想支不好千斤頂,把自己砸死。他雖然已經感到了無生趣,但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

結果剛走到樓梯口,就和上樓的魏允碰了個正著。他如鯁在喉,用力吞咽了一下。

“喲,這麽早,吃早點了嗎?”魏允拎了拎手裏買的早點,語氣反倒像是別人不請自來。

“有什麽事,我趕著去上班。”

“上什麽啊,人家把你開啦,我剛從你們店裏過來,你們那個不知道是店長還是老板的人罵了你半天。”魏允站在樓梯口左右望,扭頭問盧路,“哪邊?”

盧路歎了口氣,隻能又折返回去,開門進了屋。魏允把早點往桌上一放,張羅著:“來來來,先吃!”

“直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盧路在床角坐下,雙手交握在腿上,看著地麵瓷磚缺失的一角。

“那天你不是投訴我嗎,我反省啊,去你店裏問問你怎麽樣了,結果聽說你好幾天沒出現了,就問了你住哪兒過來看看。萬一一時想不開,人死屋裏了,我不是造孽嗎!”嘴上這麽說,魏允把油餅咬出了脆響。

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但盧路也不在乎了,隻想讓他快走,要是這會兒林音來了,麻煩就大了。

“我沒事,看過了就走吧。我還要去辭職。”

“吃完就走。你真不吃啊?”

魏允說得輕鬆,實則進屋後眼睛就沒定住,把整個屋子角角落落掃了個遍。這就是個普通單身打工仔的家,比起那些合租屋,職工宿舍,多少好些,但太荒蕪了,透著股不應該屬於生活的不以為然。很顯然盧路對這間屋子的需要,就僅僅是睡覺而已。不過——魏允的視線停在牆根擺得很規矩的一雙粉色人字拖上,抬了抬下巴,問:“有女朋友啊?”

盧路心裏一緊,咬肌不自覺地繃住,隻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