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異樣的女友

得知言貞死訊的第三天,盧路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窗上貼著帶花紋的紙,光本就暗一層,又掛著厚厚的窗簾,除非外麵真的是豔陽高照,否則屋子裏永遠昏沉如將夜。他看了看手機,下午四點多。他睡了……他什麽時候睡的來著?

這三天盧路幾乎都是在**過的,記憶一段一段,根本連貫不起來。床邊的地上散落著餐盒和方便麵桶,他卻想不起自己吃過什麽。微信裏堆著一堆沒點開的語音,要麽是店裏同事的關心,要麽就是頭兒的警告,想也知道,他再不回去上班,也就不用回去了。

那天他在4S店裏等到魏允走了,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連假都沒請。那個時候——不,就算是現在——他還是崩潰的。他的內心就像沙塔,一次次地潰散,但理智和本能卻又一次次否認言貞的死,不停地試圖重塑,而他的身體沉得像一座山,動彈不得。

罷了,反正這樣的工作,想找總會有的。

可是,他還有以後嗎?盧路坐起來,雙手抹著臉,頭腦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真正清明。

言貞怎麽會死呢?他想不通。

沒錯,這世上每個人都可能會死,隨時隨地會死,沒有理由。可他還是想不通,他也不想去想。

也許在每個人心裏都有那麽幾個好像永遠不會死的人,跨越漫長歲月,他們始終存在,從未想過會聽到他們的死訊。或許是明星,或許是科學家,但在盧路心裏,那個人是言貞。

突然一個莫名其妙的人跑過來和他說,言貞死了,死於火災。

他沒法認。

盧路下床想去廁所,站起來半截又跌坐回去,膝蓋有些發軟。他用力抓了抓頭發,踢飛了地上的一盒垃圾,忍不住大吼了一聲。

然而就在這時,輕快的敲門聲傳來了,他眯著眼睛轉頭,看著那扇很近卻看起來很遠的門。他租的這間房是麵積很小的一居室,沒有客廳,居住空間就是一間屋子,廚房和廁所都很袖珍。敲門聲仍在響,盧路緩緩站起來,一步一步靠近門,不知為何躡手躡腳。

“我知道你在家,開門!”明亮的女聲伴隨著敲門聲響起,頃刻間在盧路心裏燃起了一盞燭火,他發瘋一樣撲到門前,手剛握到門把手,就聽見女聲繼續,“是我,林音,快開門,我提了好多東西!”

林音?是林音?盧路握在門把手上的手緊了又鬆,眉頭打著死結。

他幾乎要忘了林音之前常常出入這裏,此時他抬起頭來,才看見牆上釘的掛衣鉤掛著女孩子的玩偶鑰匙扣。那天之後林音再未出現過,他還以為林音是再也不想與他糾纏。

可是,這個聲音,真的是林音嗎?

“慢死了,你不會這個時間還在睡吧!”

門一打開,屋外的白光刺得盧路抬手遮眼,感覺自己就像一堆發黴的垃圾,林音卻已經提著東西從也他身側擠進了屋,背後傳來一聲驚呼,“你這怎麽亂成這樣啊!窗簾也不拉開,真是的!”

緊接著窗簾“嘩啦”一聲扯開,光照進了屋內,也照亮了拉窗簾的林音的臉。

盧路仍然站在門口,轉頭盯著她的臉。頭腦仿佛已經停止運作,本能卻在打顫,身體的所有毛孔似乎都在拚命張縮,他聽自己的呼吸竟然粗重得像哮喘病人。

而林音卻根本聽不到,她拽開窗簾後,就忙不迭把手裏提的袋子放到廚房,順手拿了掃帚簸箕出來清理垃圾,輕車熟路的。

她是林音沒錯,深棕色的短發,微微有些卷,總是一邊抿在耳朵後麵。那鑽石耳釘也是林音常戴的,當然不是鑽石,是街邊20塊錢三對買的。她的麵龐白皙,有一點點斑,卻隻顯得自然清新,整張臉都找不到一顆小痣。

是林音沒錯。

可為什麽盧路看著她就心裏發涼呢,為什麽就覺得有哪裏不對呢……聲音不對是一方麵,可他並不是對聲音敏感的人,或許,隻是他的心理作用?

他想這樣勸自己,卻始終放不下這顆心。這感覺就像是丟了一樣東西,別人還回來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他就是知道不是原先的那個,卻根本沒辦法和其他人解釋。

“愣著幹什麽?”林音抬眼看他,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抬手掀開劉海,露出兩條略微有點發紅的眉毛,“你是不是看我有點別扭?我新文了個眉毛,以後就不用畫了,畫眉好麻煩。”

是因為眉毛的原因嗎?盧路似乎有點被說服了,以前林音的眉毛很稀疏,自己也不是很會化妝,現在的兩條眉毛又粗又明顯,是會襯得五官更清晰一點。他仍舊木訥著,微微點了點頭。

“你去把垃圾倒了吧,我去收拾魚。”說著林音將手裏滿溢的垃圾桶和簸箕交到盧路手上。沒關上的門照進來的光很強,盧路甚至能看清林音的毛孔。

他卻在炎炎夏日悶熱的房間裏猛地打了個冷顫。

等到盧路丟垃圾回來,林音真的在廚房裏收拾魚了。還活著的魚,好大的力氣,林音提起來放在案板上拿刀背兩下敲暈,刮鱗,剖肚,一氣嗬成。她一直是個能幹的姑娘,盧路是知道的。

“來的路上看見有人開著車在賣,不剩幾條了,新鮮得很,我和路過的一個奶奶就都包了。咱一條熬湯,剩下的紅燒,怎麽樣?”林音扭頭朝盧路笑。

“聽你的。”盧路使勁兒吞咽了一下,問,“你這些天,幹什麽去了?”

“哪些天啊?”

“就……那天之後,到今天。”

林音扁了扁嘴,露出一聲哼笑,在水龍頭下洗沾了血水的刀子,語氣有些嗔怪的意味:“怎麽?發生那種事,還不許我生幾天氣嗎?”

“哪種事?”盧路腦袋仍然是懵的。他第一反應竟然是言貞的死。

“你明知故問啊!”林音撩了一點水濺他,“當然是被當成別人針對,我差點被嚇死!最可笑的是被當成自己的情敵,最後還被情敵給救了。這事你不是知道的嗎!”

盧路含糊地“嗯”著,接著問:“然後呢?”

“然後她和我說了些話,我就回家了。”

“你們在哪兒聊的?你去她家了?”

林音一個一個櫃門抽屜開著,找熬湯的茴香,桂皮,香葉,嫌盧路礙事,把他往邊上扒拉,不以為然地說:“我去她家幹什麽,我沒一會兒就醒了,在她車上,我倆就說了幾句。然後我就下車回家了,她要送我,我沒讓。”

說著說著,林音覺出了不對,直起身納悶地看著盧路,說:“不對啊,你不是應該在意我倆說了什麽嗎?我去沒去過她家重要嗎?”

“言貞死了。”

“嗯?”林音“啪啪啪”三刀截出蔥段,才反應過來盧路剛剛說的是什麽,突然鬆開了握刀的手,“啊?你說誰死了?”

盧路緊盯著林音的臉,想找尋到哪怕一點的破綻,可林音的疑惑真實且無辜。她和言貞本沒有什麽交情,所以她也不必有多大的震動。

“言貞死了。9號淩晨,應該就在和你分開之後。”

“怎麽死的?”林音拿抹布反複擦著手,逐漸靠近了盧路身側。

“說是火災。”

“怪不得,”林音抬手覆上盧路使勁兒撐在灶台邊上的手背,臉上隻浮現出一絲絲麵對世事無常的淒然,“我去店裏找你,他們說你好幾天沒來上班了,我放心不下才過來的。原來是她出事了啊。”

“我……”

“好了,我不是在吃醋,人聽到陌生人的死訊心裏都難免會不舒服,更何況你們是老朋友。”林音伸長雙臂,搭在盧路的肩膀上,仰起頭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不過呢,不能低沉太久,更不能傷害自己的身體。因為你的後半生是我的,她已經把你讓給我了。”

換作以往,盧路應該會笑。可是如今他看著林音那雙眼尾長長的桃花眼,笑的習慣像個氣泡,被異樣感瞬間戳破。

“先做飯吧。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盧路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甩下了林音的手臂。

“幫我燒點水吧。哎,回頭還是買台飲水機吧,太不方便了。”

煤氣爐隻有一個眼是好的,另一個動不動就打不著火,林音擰了兩次沒著,重重歎了口氣。

是林音沒錯。說話多了之後盧路對聲音的差別也變得不敏感,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讓自己放下心。

盧路從火柴盒裏掏出一根火柴,劃著了往已經開氣的灶眼上一丟,藍火就竄了出來,他把裝滿水的生鏽水壺放在了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