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甜蜜的劇毒

林音手裏動著刀,眼睛卻緊盯著盧路,平淡地開口:“我跟你說個事啊,我辭職了。”

盧路下意識“嗯?”了一聲。

“新工作已經麵試了一次了,還行,比之前的工資高,你別擔心。”

“你之前不是說跟老板同事相處得好,不舍得跳槽,想一直做下去嗎!”

“好是好啦……但……”林音轉身去廚房拿了隻盤子,把蘋果放在上麵,一刀一刀切成了塊,刀刃觸到瓷盤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我們都不年輕了啊,總還是想多賺點錢。我想給我媽換個好點的養老院,還有,我想過了,我把我租的房子退了,咱倆一起租個像樣點的房子吧。”

“你想換哪家養老院?”話說到這兒,盧路也就順勢追問。

“還沒想好,哎呀,這些用不著你考慮。”林音將盤子朝他伸過去,明明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是能剛好接住的,她卻仍然堅持攤著胳膊,“你先說我們一起租個房子,好不好嘛!”

盧路討厭吃蘋果,他幾乎沒有愛吃的水果,但蘋果最甚。從前林音也常以補充維生素和消火為名逼著他吃,那時候頂多就是倆人一切兩半,連著皮就啃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切成塊都差不多大的一盤,堅持舉在麵前。盧路覺得恐怕沒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還堅持拒絕,他從床邊站起,朝前走了兩步,接住了盤子,嚼著蘋果說:“我還沒找到新工作,租新房得交押金,我怕周轉不過來。”

“沒事,我那有存款。工作慢慢找嘛,回頭我們一起去看看房子唄。”

“你的新工作是什麽?”

“咖啡店的店長。”

“唔。”盧路點了點頭,心想倒也算對口。之前林音一直是在一家西餐廳當服務員,也負責咖啡,資曆久了,新工作找個店長大概也不難。

“唔什麽啊!你又打岔!”林音起身小跑過去,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邊,床墊顫了顫,她雙手捧著盧路的臉,強迫他和自己對視,“說!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和我一起住!”

盧路看著她,居然察覺到了內心湧動的愛意。他有點想笑,這太可笑了,心上裂開一道傷口,往外湧出的東西明明應該是血,卻又滾燙如岩漿,竟還能有一絲絲甜蜜的味道。

以前的林音不會這麽霸道的逼問,他們的關係其實不太尋常,他從來沒對林音許過任何承諾,也從未打算住在一起。林音也有自己的倔強,她從不會開口要求。他們對於一些情況,不言自明。也因為此,他們的關係才得以延續。

可是眼前的林音這副霸道的樣子,竟令盧路覺得生動,他真的笑了,盧路覺得自己瘋了。

“隨你吧。”他聽見自己說。

這下林音才滿意,用眼神督促他把蘋果吃完,收回了盤子。聽著水流的聲音,看著她苗條的背影,盧路突然想,日子是不是真的可以這樣過下去。

忘記一切,忘記死在火裏的言貞。

如果真的可以順遂地走到底,他到底算是一如既往,還是算作背叛者呢?如果真有死後世界,他該怎麽和故人相見呢?

那天夜裏林音留了下來,他們試圖**,但盧路內心與身體的感官反差過於強烈,當他親吻林音,顫栗感猶如冰川在碰撞。最後盧路還是沒有堅持下來,半截就疲軟了下去,他從林音身上翻身下來,圍著被單坐起來找煙抽。

“沒事,正常的。”林音躺在那裏,把被單往胸口上提了提,在手裏揪成一團,看著盧路的脊背說,“我知道你心裏還是放不下她。”

盧路猛抽了一口煙,卻嗆得咳嗽起來。

“你還是不會抽煙。”林音爬起來,貼著盧路的背,下巴抵著他的肩膀,將他夾著煙的手抓過來,就著抽了一口,“煙太差了吧。”

“你什麽學會抽煙了?”盧路笑了一下。

林音很是不屑地說:“這還用學嗎,無師自通,以為誰都像你似的。”

“言貞也是這樣。她第一次抽煙的時候才十幾歲,不知道哪搞來的,大概是從哪個男生那要的。隻要她發出信號,願意討好她的男生有的是。”盧路陷在回憶裏,煙灰自然地落在地麵上,“她兩口就會了,我還是嗆得不行,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她就笑我,說我天生就是個好孩子,有些事永遠學不會。”

他沒有扭頭,也沒有看到林音注視著他的,泛著光的眼睛。

“你愛她嗎?”

“這話你問過很多次了。”

“我不管,我要聽你說。”

“言貞……是我活著的一部分意義。”

背後的柔軟消失,緊接著床墊一震,盧路微微側頭,看到林音已經躺了回去。猜測的追問並沒有出現,令他有些意外。

發現他在看自己,林音側身狡黠地笑了:“怎麽?以為我會問‘那我呢’?”

盧路不置可否,低頭撚滅了煙頭。

“我已經不需要爭什麽了。她已經死了。”

說話的時候,林音的臉上帶著近乎天真的笑容。

可盧路無法反駁,她說的是事實。無論可以後加的解釋有多少,無論內因是什麽,生活的發展和時間的軌跡都是由事實導向的。除非能改變,並且能將改變之後的結果公諸於眾,令所有人都接受。

他能讓言貞活過來嗎?他能嗎?

之後倆人就安靜下來,林音背對著盧路一動不動,盧路也平躺著一動不動,隻是歪頭看著她露出一半的肩胛骨。人究竟如何確定自己對另一個人的認知是準確的,究竟如何確定自己眼裏看到的樣子和別人眼裏是一樣的。換個方向想,人到底怎樣才算真實的,自我了解和他人了解,他人了解與他人了解,如果全都大相徑庭,以哪一麵為準。

盧路醒過神來,差點笑出聲音,他居然大半夜地躺在**思考起這樣的哲學問題。

他閉著眼睛試圖入睡,卻毫無睡意,就這樣靜默了很久,他感覺到了身側的動靜。盧路強行壓住睜眼的衝動,努力維持著現有的狀態,林音踩著拖鞋走了兩步,聽距離並不是去廁所。他微微眯眼,看到林音坐在椅子上看手機,屏幕的光將她的臉映得分外陌生。

即使光線不明,盧路還是看得出來,那不是林音以前的手機。

沒一會兒林音就走了回來,盧路趕忙閉起了眼睛,但他隱隱有一種感覺,林音的視線從上至下盯著他的臉。他感覺難以呼吸,幹脆翻了個身,之後才聽到背後蕎麥皮枕頭的窸窣作響。

不是幻覺。

最後還是睡著了,還睡得很熟,醒來發現林音早已經走了,床旁留了字條,說她下午要二輪麵試,先回去收拾。再往一旁看,桌上放著買好的早點。

是幸福的日子。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不過如此。

盧路抬起手背蓋在眼睛上,無謂地深呼吸。

他還能做什麽呢?就這樣過下去,卻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幸福,像程序錯亂的機器,無端生出“咯吱吱”的不祥聲響。

新房子找得很快,林音的新工作在房價相對低的區,離盧路目前住的地方有四十多公裏,感覺上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了。在她上班三公裏的區域看了幾處房源,很快就定了。也是獨單,但至少是戶型正常的房子,有客廳區域,還有地方放電視櫃和沙發,臥室的空間也是獨立的,裝修幹淨體麵。

隻是價格還是略微貴了些,依盧路的意思,不必要內飾這麽好的,家具也可以少一些,但林音喜歡,兀自就和中介敲定了。盧路在她身後還想談條件,張了張嘴,就咽了回去,無奈地歎了口氣。

於是盧路開始尋找工作,他有非常好的維修技術,而且有工齡在,工作機會是有的。其實要不是他之前作得太過,老板也不舍得他走。

技術活兒一眼就能看出好壞,盧路去一家品牌4S店試了試,很快就簽了合同,工資比之前私人店還是高不少的。辦完手續走出店,有隻不知什麽品種的鳥在眼前撲騰過去,叫得很好聽,他的眼睛想去追,卻被陽光照得眯了眯。隱約間,盧路居然有種生活在變好的錯覺。

明明幾天前他還打算一個人落跑。

他一直是個隨波逐流的人,現在不例外,以後大概也改不了。

以前的波瀾是言貞,現在變成了林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