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牌坊

未婚貞女,年樂春早年定親,還沒有成親,未婚夫便因為尋花問柳早早病亡。

年家並沒有讓她改嫁,而是選擇讓她守寡。

今年差不多有十二個年頭了吧?

水城人對這件事,有的覺得奇怪,有的十分讚賞。

年樂春的爹爹,也因為家裏出了這麽個貞女而受到了上級的賞識,甚至要給他申請一個牌坊回來。

但是,上麵覺得她守寡的年頭還是有些太短,所以牌坊一直沒有批下來。

水城,別看是一個花裏胡哨、燈紅酒綠、尋歡作樂的地方,但這裏依然對牌坊有種奇怪的愛好。

花小園不喜歡牌坊,對這種事情也不感興趣,但知道年樂春那早死的未婚夫是誰,做過什麽事。

說實話,為了這麽個男人守貞,花小園覺得很奇怪。

不過,他也認識年樂春的爹,有這麽個爹,能做出這種事,當然也就不奇怪了。

花小園對女人是不是貞潔烈女並不感興趣,不過他也能理解年樂春的行為,畢竟這個世上,女人想要獨自謀生,除了勇氣,還要有運氣。

否則虛弱的人,總是要受到別人的控製,女人更甚。

年樂春,顯然沒有這種運氣。

大晚上的一個人來尋死,必定是不想讓家裏人知道,也必定不是為了牌坊,否則此刻要麽就是在家裏被救下了,要麽就是年家哭的全水城都知道了。

花小園靜靜的坐在船頭,等著年樂春蘇醒。

過來片刻,年樂春輕輕咳嗽了幾下,悠悠醒轉,看到背光坐著正在看著她的花小園。

警覺的坐起身,又緊張的往後縮了一下。

“你……”

花小園笑了笑,拖長了語調。

“這麽害怕?剛才尋死的時候,可是膽大的很。”

月光下的年樂春,臉微微紅了,她有些生氣更有些賭氣還有些憤怒。

“誰說我……尋死了?”

花小園又笑了,抬頭看了看月亮。

“你不是來尋死,難道是來等我的?”

年樂春更加生氣,也更加緊張。

她今晚上的確是來尋死,可惜卻被煙花所吸引耽誤了一點時間,否則此刻早就死了。

想著回家即將麵對的人和事,她覺得還不如死了。

但是麵前的這個人,卻嚴嚴實實的擋在麵前,讓她沒有機會再跳下去。

就算跳下去了,這個人也能再把她救上來。

年樂春想到這裏,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一哭,讓花小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那話是胡說的,你也不用……”

年樂春也覺得在這安靜的夜裏發出悲慘的哭聲有些瘮人,而且顯得她更加的可笑。

於是她止住了哭,低頭想了想,開始擰幹頭發上的水。

她的頭發濃密、烏黑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像是一匹上好的緞子。

花小園轉過身,不去再看。

年樂春有些驚訝,她擰幹了頭發,鬆鬆的挽了一個已婚婦女的發髻。

她不是年輕的小孩子,也不是沒有經曆過傷痛的人,知道此刻該做什麽。

既然死不成,那就要考慮活下去的事。

“劃船吧。”

花小園有些驚訝。

“去哪?”

夜風吹來,年樂春有些寒冷,她縮了縮肩膀。

“送我回家,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她轉過頭,看著花小園。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倔強又堅強,雖然還帶著些許的委屈。

因為夜風寒涼而慘白的臉,卻一點也不柔弱。

“我是因為貪看煙花而失足落水,你雖救了我,可你的名聲不好聽……我會改日感謝你的。”

花小園挑了挑眉毛。

“你知道我是誰?”

年樂春似乎是冷笑了一下,淡淡的回答。

“回南當鋪的花爺……誰會不知道呢?”

“哦?”

花小園更加驚訝,他打量了一下年樂春。

正襟危坐,穿著也是寡婦常見的打扮,臉上的神情已經變得無欲無求,像是一潭死水。

剛才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還是很有動人的生氣。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不怕我把你今晚的事說出去?”

年樂春冷笑。

“如果你要說出去,我也沒辦法不是嗎?你也不用拿這個威脅我,我是為你好,如果我能清清白白活著,便能為水城要一塊牌坊回來,你若是把我的牌坊砸了,水城人不會放過你的。”

她說的很對。

花小園點了點頭,拿起最後一束煙花。

“那等我把這煙火放完,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這點時間總是可以給的吧?”

他笑了笑,點燃了煙花。

煙花衝到天上,炸開,五彩斑斕,雖然隻有一瞬,可比這世間任何東西都要奪目。

有的人的人生也是如此,盡管短暫,卻很炫目。

相比之下,大多數人的人生,都像是一潭死水,生無希望,死也無希望。

年樂春抬頭看著,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淚。

“剛才的煙花,也是你放的?”

花小園點了點頭。

年樂春沒有說話,如果不是那煙花,她現在已經就已經死了。

那突然炸開的美麗,讓她覺得生命最後的時間,能看見這份美麗也算是一份慰藉。

當時,她很感謝放煙火的人。

最後的亮光消失,花小園站起身準備撐船,年樂春忽然開口。

“我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

她看著靜謐的水麵。

“可大家都已經把我當成了一個牌坊,一個有著呼吸的牌坊。”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說著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活著的人被當成死氣沉沉的牌坊,無論是誰,都會感到很痛苦。

花小園竟然不知道是否該送她回去,但要是不送她回去,她還能去哪裏呢?

這好像是個很難選擇的問題,年樂春可以選擇進江湖,但結果可能比當牌坊還要悲慘;她也可以選擇當牌坊,但永遠都無法自由。

想到無法自由,花小園覺得都要窒息了。

年樂春似乎被剛才的煙花戳到了內心,她忽然很想和一個人說說話,說說心裏的痛苦。

哪怕這個人是水城有名的老浪子。

“活生生的人和牌坊不一樣,她有歡喜有悲傷還有欲望,更想見一見外麵的世界,看一看這天空。”

她歎了下氣,很悲憤的說道。

“可惜牌坊生了根,沒有辦法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