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年家

花小園靜靜的聽著,很驚訝也很感傷。

他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對方的痛苦,尤其對方是個女人。

女人在這個世上總是被要求太多,回報又太少;總是被當成各種工具,卻唯獨不被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來對待。

得到的苦痛太多,一點點假意的甜便能騙她們墮入深淵。

他的母親就是如此,給了他悲慘不堪的身世,卻沒有遷怒於他。

年樂春擦了擦眼淚,重新變回了那個冷靜自持,不苟言笑的未婚寡婦。

她已經學會了一個道理,不要把自己的悲傷說給別人聽,否則就會變成別人口中的笑話。

“請你,能不能忘了今晚上見過我,聽過我說這些話?”

花小園停下了撐船的手,忽然問道。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今晚是怎麽出來的?”

年父雖然隻是個刀筆小吏,可是卻娶了一門好親事,年樂春母親的娘家開了一個不小的武館,隻有這麽一個女兒,給了不少的陪嫁。

所以年家的宅院很大,幾進幾出的院子,完全不該是一個刀筆小吏該有的。

有了大院子,家丁當然也不會少,一個養在深閨的女人,怎麽可能繞過眾人的耳目?

年樂春冷冷的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花小園看了看她,笑道。

“你這可就不對了,我剛才的確是救了你一次,又答應幫你隱瞞,最基本的信任還是該有的吧?”

年樂春想了想低聲回答。

“我外祖家是開武館的,我小時候跟著他會一些掌法……我曾經在外祖家住到六歲。”

她抬頭看著圓月,神色忽然變得溫柔起來,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歲月,隻是很短暫。

或許因為短暫,才會顯得更加珍貴。

“回到年家之後,我便不再允許學習掌法,每日關在後院學習如何做一個好女人……然後便定了親事……”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就不再往下說。

小船越向前走,就離水城的熱鬧越近,迎麵有船正載著歌姬,歡聲笑語傳了過來。

花小園忽然給她扔了一件黑色的鬥篷。

“擋一下吧,免得被認出來。”

他剛說完,就聽見那條船上有人在喊他。

“花爺!”

一個喝醉酒的人拿著酒瓶,醉眼朦朧。

“花爺也不點燈……這位美人怎麽看著眼生?”

他打了個酒嗝,讓旁邊人把燈靠近點,想要看一看年樂春。

“還很害羞?花爺什麽時候喜歡冷美人了?”

花小園還沒有說話,忽然聽到“嘣”的一聲,那燈居然碎裂,光立刻消失。

大家都愣了愣。

那人忽然笑了,一手攬過歌姬。

“花爺小氣,明天我去你那裏要酒喝。”

一邊說,一邊讓人倒酒,樂嗬嗬的走了。

花小園有些無奈,他現在信了年樂春的確有武功。

有武功的女人,其實是有些底氣的,她完全立刻離開水城。

既然沒有離開,想必她自己也是希望得到那塊牌坊。

一塊貞潔牌坊,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想到這裏,他的心情有些壓抑,便沒有心情說話。

他不說話,年樂春也沒有說話。

兩人沉默著,一直到花小園停下船。

“唔,到了。”

年樂春抬頭,她家就在這巷子後麵。

“多謝。”

她提起還發著濕氣的裙子,輕巧敏捷的上了岸,的確是輕功很不錯的身手。

“你什麽時候來謝我?”

年樂春頓了頓,沒有回答,消失在夜色中。

花小園看著她背影消失,才慢慢撐船,往當鋪走。

剛走了一段距離,一個人影忽然從遠處趕來,幾步便到了他的船上。

正是抱著刀的信使,冷冷的看著他。

“你殺人,好像不需要這麽長時間吧?”

花小園沒有說話,隻是用竹竿輕輕的點了下水麵。

信使又冷笑。

“英雄救美可以,但是我提醒你……”

花小園皺著眉,連連點頭。

“我知道,我知道!人家以後可是要得貞潔牌坊,整個水城都在看著她,我瘋了?”

信使看著他冷笑。

“拉良家下水,不是你們這種浪子最愛幹的事情嗎?”

“我有點傷心,在你眼裏,我居然不是個好人?”

信使還是冷笑。

“大小姐是天下最聰明的女人,可她依然被你騙住,這個牌坊女整天呆在家裏繡花,被你騙不是很容易的事嗎?”

他看著花小園。

“我可提醒你,你惹得麻煩已經夠多了。”

花小園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撐船。

信使也不說話,抱著刀看著前方。

後巷。

年樂春的身影縱身一躍,便躍過了年家的高牆。

從花木假山中穿梭而過,到了她自己的房間。

這些年,她的時間被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在這個年家,一部分是在那個所謂的婆家。

是的,她的未婚夫在婚前就病死,她卻還要去作為兒媳盡孝。

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可是隻有這樣,才能換得一塊牌坊回來。

她的人生目標,似乎隻為了這一塊牌坊。

雖然覺得可笑,但她也會安慰自己,她的人生似乎要比其他女人要好一點。

不必忍受尋花問柳的丈夫,不必整日受難纏婆婆的磋磨,不用冒著死亡危險去承受生育之苦。

時間、身體都是她自己的,隻是像枯木一樣了無生趣。

而最終,又是屬於那塊牌坊的。

但其他人,不也是屬於一塊碑嗎?

年樂春這樣安慰自己,漸漸的似乎就接受了這種安排,隻是她卻不是這種認命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的心裏有一團火,她的身上有很大的能量。

還記得外祖父曾經很欣賞她,希望她能夠頂天立地,能夠戰勝一切。

可是這一切,都在回到年家後消失了,知道她為了一塊牌坊立誌守後,外祖父曾經來勸過幾次。

但都被她拒絕了,因為她是年家的女兒。

外祖一家對她很失望。

廊下跪著一個人,是她的丫環小杏,看到她來,趕緊指了指房間。

年樂春推開門,忽然看見黑暗中坐著一個人。

看到她回來,把燈點亮。

昏暗的燈照出了她精心保養卻仍顯憔悴的臉,眼神中充滿了憤怒、悲傷和厭惡,唯獨沒有擔心。

“你還知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