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君子

深夜,花小園獨自靜坐在江邊的樹上。

想要獨處的時候,他便會來這裏,這個時間段人少星稀,加上他屏息功出神入化,仿佛已在這個世界隱身。

麵前放著一把古琴,保養的很好,隻是沒有人彈。

修長的手指慢慢的撫過琴身,這把古琴,是甘南送給他的。

琴還在,人卻已不在。

花小園的心情很複雜,有憤恨、有不甘,更多的還是悲傷。

甘南死了,還是自斷心脈。

好像很著急,連多看一眼這個世界都不願意。

花小園舉起手,試了試自斷心脈的動作,試了幾次後無力的垂下。

他不相信,更不能理解甘南會主動求死。

在印象中,那個俊朗的年輕人總是很快樂,好像天下沒有任何事能讓他發愁。

和這樣的人做朋友,就算是陰天、雨天、大風天,都讓人覺得別有趣味;就算是身無分文、饑腸轆轆,都不會覺得難過。

他就像是一道陽光,能讓所有的陰霾全部消散。

花小園回想往事,忍不住微微笑起來,但也隻是一瞬,他的笑便帶了苦澀。

可惜,這個朋友,突然消失了,再出現已是陰陽陌路。

走的人在向前,留下的人卻永遠在原地。

往事如同潮水,爭先恐後的湧了出來,他隻覺得憋悶。

本想痛痛快快的喝一場,但這個時候,無論多少酒都無法填滿人心傷痛……

更何況,能一起喝酒的人,已經不在了。

甘南。

他又一次在心裏重複這個名字,眼睛微微泛紅,眼淚無聲滑落。

不遠處傳來了響動,有人正朝這邊走來,打斷了他的哀思。

居然是甘雲。

這樣看著,甘雲很像那個人,又很不像。

甘雲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江邊還有人。

他隻是想看看,水城到底是個什麽地方,能讓甘南成為一個天大的笑柄。

還有一點,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可是卻從未了解過甘南。

甘南在這裏丟爵,他可能會在這裏丟命。

他們父子兩,可真是父子。

甘雲看著江水,心情複雜,卻不知道樹上有個人正在看著他,心情同樣很複雜。

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聲淡淡的笑,然後又有一陣簫聲,一人的歌聲便傳了過來,是崔郊的《贈去婢》。

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

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他唱的很動情,即便是不懂這詩句的意思,聽著也讓人黯然傷神。

簫聲配著歌聲,既遠又近,讓人辨不出到底從哪裏來。

一艘船出現在江麵,上麵一盞昏黃的燈,上麵有兩個中年人,一人吹簫,一人正撫琴吟唱。

兩人都是瘦削身材,身著淡色長袍,頭發披散,夜風吹起,像極了世外君子。

無風、無浪、也無人劃船,船身卻像是飛一般超甘雲這邊趕來。

轉眼間,已到眼前。

撫琴的人停下,看著甘雲。

“你可是甘雲?”

他氣質淡泊,聲音溫柔,隻是眉目間有幾分戾氣。

甘雲點了點頭。

“你是?”

“竹林雙賢。不知道甘少卿是否聽過我們的名字。”

甘雲可以同江湖保持距離,沒有聽過這兩人,況且他們想要效仿真正的君子,喜歡隱居,但沒銀子的時候,就要出來殺人。

撫琴人看到甘雲搖頭,於是放下琴站起身,動作優雅的微微抱拳。

“我和他是異姓兄弟,因為仰慕竹林七賢所以才取了這個名字,我是大賢,他是二賢,今晚上我們是來殺你的。”

他很有禮貌,也很有把握,並沒有把甘雲放在眼裏。

他們雖然是江湖殺手,卻不喜歡見血,喜歡用內力殺人。

即便殺人,也要很雅,這才配得上“竹林”這兩字。

甘雲有些驚訝,但很快便反應過來。

“又是莫暝。”

撫琴人大賢笑了笑,坐下摸了摸琴身。

“早聽聞甘少卿年輕俊美,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隻是可惜,甘少卿卻是個貪贓枉法、草菅人命之人;莫少掌門雖然年輕,但在江湖上卻有著善人之名,他是被冤枉的,更是被你陷害的;我們殺你,是為民除害,也是為莫少掌門報仇。”

他說完,這兩人忽然從船上躍起,分別落在甘雲左右兩邊。

手指撥弄琴弦,琴聲淩厲而充滿殺氣,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二賢開始默默的用簫聲應和。

甘雲第一次遇見這種殺招,雖知凶險,卻也好奇。

“你們江湖人要殺人之前,都要說這麽多話嗎?還是因為你知道莫暝並沒有死呢?”

琴聲斷了下,很快便又繼續。

甘雲冷笑。

“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竹林雙賢不答,隻是悶頭撫琴。

他們自稱雙賢,但做出來的事卻並不是君子。

看來必須殺了甘雲,才能一解這虛偽。

琴聲越發淩厲,似乎想要掩蓋剛才的謊話,恨不得立馬就讓甘雲死在眼前。

甘雲內力不差,但卻不懂這兩人的陰招。

琴聲惑心,簫發暗器。

隻要差一點,就會中他們的招。

如果甘雲狡猾一點,或許掉頭就跑,但他偏偏很固執。

也就是因為他這種固執,才會落得如此境地。

花小園在樹上看的真真切切,眼看著甘雲就要中招,忍不住用手勾了一下琴弦。

“嘣”的一聲,打斷了雙賢的節奏。

大賢的琴聲斷了,二賢的簫也跟著停住,花小園從樹上輕輕落下。

“竹林雙賢,兩人加起來都要九十歲了,怎麽還這麽不要臉?”

對於這兩人,花小園很熟悉,但從沒有交過手。

他也盡量避免同這樣的人正麵衝突,因為江湖人都知道一個規矩,寧可招惹單獨的惡人,也不要招惹這種抱團的偽君子。

大賢被打斷節奏,知道花小園來者不善,冷笑說道。

“為民除害,難道還要講究用什麽招式嗎?”

花小園也笑。

“不需要,江湖人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當然不需要。”

他停了下,又繼續說道。

“不過以多敵少,恐怕不是君子所為吧?”

竹林雙賢愣了一下,繼而臉紅了,他們拿了銀子,便要做事;花小園讓他們做不了事,便是擋他們的財路。

對於擋財路的人,他們不在乎還是不是君子。

大賢忽然把懷中琴豎起來,琴中有暗器,隻要撥弄琴弦,便可控製方向和數量,這把琴對他來說既是武器,也能當成鎧甲;同樣,二賢的簫也是這種,也同樣有著暗器。

暗器中都淬了毒,隻要見血,必死無疑。

他們一向很得意這種方式,因為這樣很雅致,而且兩人配合,易攻易守。

君子遠庖廚,當然更要讓手遠離血腥。

花小園知道他們的殺人方法,已經小心準備,他對甘雲低聲說道。

“你先走,我來對付他們。”

甘雲搖了搖頭。

“我要抓了他們,問出莫暝的位置。”

說完,不等雙賢先出手,他的到已經先刺了過去。

但他沒有想到,他這一下,正好讓竹林雙賢更加容易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