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浪子
回南當鋪。
房中有四人一鳥,但安靜的如同雕塑。
蘇素風上前一步。
“前輩,花爺,是甘南讓我們來找你。”
花小園冷笑一聲。
“我說了我不認識他,我看你年紀輕輕,不至於聾了吧?”
門簾掀開,一個抱著青花瓷花瓶的年輕人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兩眼通紅,帶著一股癲狂,把花瓶放在花小園麵前的桌子上。
蘇素風看了看他的神態和動作,知道這個年輕人好賭。
“一百兩。”
花小園轉頭看了看。
“不要。”
年輕人有些氣急,又有些羞愧。
“這可是我爹的遺物,祖宗曾經在前朝當過幾年的知府,這是賞賜的東西,最少也要八十五!”
花小園不為所動,坐下閉上眼睛。
“那他騙你了。”
年輕人愣了愣,不知所措。
花小園指著花瓶。
“要是前朝的青花瓷,胎質不會這麽細,花色不會如此鮮豔,要帶點黑色才算數,還有這花紋,也太複雜,前朝沒有這種喜好……我這還是隻看了一眼,要是別人多看兩眼,恐怕都要給你摔了!”
年輕人的臉漲得通紅,他家道中落,早已家徒四壁,這是他最後的本錢。
“我娘病了,需要銀子……”
花小園嗤笑了一聲,看了看他的手指,意味深長。
“那你該好好照顧她。”
年輕人咬了咬牙,伸手去拿花瓶,花小園歎了下氣。
“雖然不是前朝正經玩意,我也算做件好事,你這個瓶子,活當十五兩,死當二十兩。”
年輕人看著他,不知道是該當還是不該當。
花小園的手在瓶上摸了摸,笑了笑。
“……你要是出了這門再進來,死當也隻能十五兩。”
年輕人愣了半晌,終於點了點頭。
“好,我當。”
甘雲在旁邊看著,心裏一陣厭惡。
這既是甘南所謂的朋友,真是可笑,不過也可以理解,如果當年沒有這些朋友,甘南也不至於落得那種境地。
這種朋友,別說否認認識甘南,就算承認了,難道會真的幫自己嗎?
他上前攔住那年輕人。
“這花瓶別當,他在詐你。”
年輕人有些發愣,不知道甘雲要做什麽。
花小園靠在椅背上,抬眼看著甘雲。
“那你說,值多少銀子?”
甘雲咬了咬牙,他不懂這些,但能從看出花小園在詐人。
花小園回頭看著還在發愣的信使,皺了下眉頭。
“幹活啊。”
信使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麻利的拿出銀票寫了當票。
年輕人捏著銀票飛快的轉身出去了,就這個當口,又進來個中年人和他擦肩而過,笑嘻嘻看著花小園。
“花爺,最近有沒有什麽好東西?”
花小園抬了抬下巴。
“剛收的,一百兩拿走。”
他的話,讓屋裏的人都愣了。
中年人到是沒有在意,而是把花瓶拿在手裏左看右看,很滿意。
甘雲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剛才不是說那花瓶……不值錢?”
花小園抬眼,微微笑著。
“哦?你要教訓我嗎?”
他雖然在笑,卻有著說不盡的嘲諷和冷漠,還有隱隱的怒氣,這讓他一直隱藏的攻擊性暴露無遺。
此時的花小園看著十分危險,但又透著一股吸引人的魅力。
他拉長了語調,聲音越發的低沉。
“翻遍律法,也沒有規定死當之物不能漲價。”
甘雲突然很失望,非常失望。
因為花小園說的很對,而且他現在隻是個逃犯,並不是什麽大理寺少卿。
他深深的看了花小園一眼,轉身出去了。
當鋪又恢複了平靜。
信使看著花小園,在這個當鋪有一段時間了,很清楚花小園的脾氣。
從花小園的反應來看,無論是說不認識甘南,還是故意刁難,都是故意的。
雖然有些好奇,但這些和信使無關,他隻是一言不發,重新坐回了剛才的位置。
花小園似乎很開心,他看了看銀票,很滿意的長出一口氣。
“唉……人生得意須盡歡!喝酒!”
懶懶散散的站起來,生了下懶腰,然後進了內室。
再出來的時候,他換了身衣服,還戴了頂帽子,顯的他更高,腰間一條玉帶,顯的長腿更長。
他正了正帽子,看著甘雲和蘇素風不見了人影才滿意的出去。
屋外。
甘雲和蘇素風,並沒有走遠,而是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觀察著花小園。
他們看見了剛才的年輕人從一家賭坊裏被扔了出來,剛剛當花瓶換來的二十兩銀子,眨眼間就沒有了。
“你們不能對我這樣,我可是你們這裏的熟客!”
這個年輕人的確是個賭棍,他還想進去,又被人推到在地,甚至還揍了兩下。
對於蘇素風來說,無論甘雲怎麽想,她目前還不能如此輕易放棄花小園。
哪怕隻有一點點希望,她也要試一試。
而對於甘雲來講,他也不能放棄花小園。
既是因為甘南臨終的交待,更是因為那個記錄不全的“逼良為娼”案,甘南如果有命案在身,這個花小園又怎麽會是幹淨的呢?
他能感覺的到,冥冥之中,他現在的遭遇和當年的案子有著某種聯係。
更讓他在意的是,水城和寧州並不遠,如果花小園武功高強,再單身一人,就非常符合他要找的那個“俠客”。
所以花小園剛一出當鋪門,他們就跟了上去。
一路上,認識花小園的人不少,商販走卒、街頭浪人、當然還有鶯鶯燕燕老遠便在招呼他。
浪子,一個老浪子。
花小園走進一家酒樓,一進去,大家也都在喊他花爺。
他微微點頭,坐在老位置上,信使抱著刀坐在他旁邊的位置。
剛坐下,甘雲和蘇素風便進來了,沒有打招呼便坐了下來。
一張桌子,端端正正的坐滿了四個人。
花小園歎口氣。
“平時一個人跟著就夠煩了,今天還來了兩。”
蘇素風低聲說道。
“前輩……”
花小園看了她一眼。
“別老前輩前輩,喝完酒再說。”
他的眼神似乎能看穿一切,還帶著些許的曖昧和戲弄,讓蘇素風一愣。
花小園忽然深吸一口氣,有些陶醉的說道。
“香~~”
店小二有些驚訝。
“花爺厲害啊,這酒還沒有掀蓋子呢您就聞出味來了?我們這酒就是好,昨天才到的五十年女兒紅……”
花小園冷哼一聲。
“誰給你說酒了?”
店小二梗著脖子不服氣。
“不說酒,難道說水不成?”
花小園看著蘇素風。
“我說的……是女人……出淤泥不染,濯清漣不妖,混在男人中間也散發著香氣的女人。”
店小二知道他的脾氣,隻當是他在調笑。
周圍人也在笑。
“花爺的女人,當然是不一樣的,那天也讓我們見識見識。”
甘雲一臉不解,不明白為什麽突然開始說女人,而且這種調笑的語氣讓他很不習慣、很尷尬。
花小園看了看他,又看著一臉陰沉的蘇素風。
“這個女人,自從見了我就一直追過來,現在還就坐在這裏。”
蘇素風大怒,一把掀了桌子。
“放肆!”
花小園輕身掠起,剛躲開,蘇素風的腿便踢了過來。
他有心激怒,先是躲了幾招,然後穩穩的接住了蘇素風劈下來的腿。
蘇素風還是第一次遇到對手,有些吃驚。
花小園抓住她的腳腕,慢慢的往上抬,漸漸都要高過她的頭頂,笑道。
“這個姿勢,我很喜歡。”
周圍的人都開始哄笑,甘雲也知道他在說什麽,臉紅了。
“花……”
蘇素風卻絲毫不慌,冷笑道。
“這就喜歡了?老娘還有讓你更喜歡的呢?”
花小園微微一愣,忽然蘇素風的靴子上忽然出現一排刀刃,要不是他躲得快,大拇指不保。
蘇素風並不打算就此罷手,又是一招飛腿連踢,靴子上的暗器銀針也飛了出來,店裏的人才知道他們是來真的,趕緊跑出去躲開。
人一走,地方就大了,花小園也不慌,拽出一條長凳來擋。
“叮叮叮叮”銀針全部定在了長凳上。
蘇素風笑道。
“怎麽樣?是不是很喜歡?要是不夠,老娘還有!”
店小二從櫃台後麵探出頭。
“花爺,這位姑娘,打碎的東西一共是十二兩八錢銀子,誰結賬?”
蘇素風掏出來兩塊銀子,扔了過去。
“今天我請大家喝酒,賠個不是……花爺,能否賞臉?”
花小園看著她,終於點了點頭。
二樓,雅座,隻有他們三個人,信使抱著刀坐在外間。
很安靜,絕對沒有人打擾。
三人都沒有說話,甘雲忍不住看著蘇素風,他一直都不知道,這個人居然是個女人。
雖然之前見過蘇素風易容成老嫗和少女,但更多的,是以男人樣子現身,讓他一直默認蘇素風是男人。
花小園到了一杯酒,看著酒花。
“我見你們不是為了甘南,他要找我,讓他親自來。”
甘雲頓了一下,然後回答。
“他死了,半個月前。”
花小園握著酒杯的手僵住,過了好一會,他才慢慢喝下。
“你是他什麽人?”
甘雲沉默了一下,終於回答。
“甘雲,他的……兒子……”
花小園有些驚訝,轉頭打量著他,忽然說了一句。
“你比他……”
他忽然停住,沒有往下說,而是連續喝了幾杯酒。
過了一會,又笑了起來。
“我知道了,你們可以走了。”
“我們想請你幫忙,他說你,值得信任。”
花小園冷笑。
“對不起,我不想再聽這種話,也不想再和姓甘的人有什麽關係。”
他站起身,拉開門,看到了眼神複雜的信使。
信使看了看甘雲,又看了看他,似乎想讓他坐下來。
花小園冷笑。
“我要去找女人了,你不來殺我?”
信使看了甘雲一眼,跟了過去。
一路上,花小園沉默不語,隻是向前。
他走到一個院子旁,輕身跳了進去,貼著窗戶聽了聽,裏麵傳來一個老嫗的咳嗽聲。
聽了一會,他摸出一個沉甸甸的小布包,手腕輕輕使勁,便把布包從窗戶裏扔了進去。
裏麵的老嫗嚇了一跳,咳嗽聲停了,過來一會才問。
“是誰?為什麽要給我銀子?”
花小園低聲回答。
“你兒子不爭氣,在這麽賭下去,遲早會喪命,你早做打算吧。”
信使坐在房頂上,看著他做這一切。
“你這又是何必?”
花小園看著天上的圓月。
“我不需要別人感謝我,更不需要別人喜歡我。”
說完他又笑了,帶著戲弄的語氣。
“當然,你除外!”
信使轉頭冷冷的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警告。
花小園輕輕的撓了撓頭。
“你看看你那個樣子……今晚上我要一個人待著,不許跟著我。”
說完,他轉身便往回走。
信使站起身,看著他的背影,知道他今晚上是要緬懷故人,甘南。
他們剛走,蘇素風和甘雲便從遠處探出了腦袋。
“你可信任他?”
甘雲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花小園的背影。
蘇素風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這個花小園,有時像個亡命徒有時又像個好人,不可能隻是一個當鋪老板。”